要去往关押犯人的大牢需要横穿四座行馆正中的广场,到周世林所住的东面行馆。由西馆向正对的东馆要途径南北两座行馆。南面那一座是之后他与白郅钧将要入住的地方,至于北面……张解脚步慢了下来,看着小跑着向他这边过来的婢女,不过略一踌躇,便停了下来。
他没有为难人的习惯,更遑论对方既然想要见她,今日便是摆脱了,改日也会来的,如此倒不如一开始便见上一见,把事情说清楚。
举着一把伞小跑着向她走近的婢女见他停下来等她,不由松了口气,而后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疾行几步向他走近。
待到走到他身边才俯身施了一礼,道:“奴婢见过张天师。”
张解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了眼前这个婢女的身上,有些意外。
怎么说呢?他记得这个婢女。不过,他记得这个婢女倒不是如红豆一样因为她的主人,而是这个婢女本身。
婢女不像个婢女,养的仿佛小姐一般。这个丫鬟名叫水行,性子骄傲自负,除了自己的主子,全然没有将旁人放在眼里。
先前他早一步同原小姐一行人自金陵出发去往长安的路上,他见过不知多少次这婢女掐着腰挑剔旁人的不是来。
若说背后使坏,倒也没有,所以每每这婢女闹出事来,原小姐,不,是那时候还带着“温柔善良”的好人面的原小姐总会用一句“水行不懂事,性子憨直,没有坏心”来道歉。
那一路上看久了,他便也记下了,只是想不通原家为什么要养这么一个“憨直”的婢女在原小姐的身边。
当然,这是原家自己的事。那一家子总喜欢钻营些有的没的,有些行径,委实叫人不齿。
而眼下这个叫水行的婢女仿佛同先前那个不是一个人一般,谨慎又带着些许讨好,倒同寻常大族中那些小心翼翼活着的婢女没什么不同。
人能一下子变化那么大吗?张解打量着眼前这个婢女。
婢女低着头仿佛看不到他的打量一般,小声道:“张天师,我家小姐有请。”
难道是因为先前原娇娇撕破脸的举动把这个当小姐般养大的婢女吓的连性子都变了?张解嗯了一声,目光很快便从水行的身上收了回来。
原娇娇的婢女如何,同他委实没什么关系,不过既然发现了,回去还是要记得同乔小姐提一句的。
这四座行馆不仅修建的简单粗暴,里头的布置更是如此,如出一辙的胡毯方桌,若不是里头住了一段时日的原娇娇他们带来的布置物件不同之外,简直让他一瞬间以为是不是走错行馆了。
北馆的大堂里堆满了箱子。
这么多的箱子委实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张解本能的看了眼箱子,几个打开的箱子里,都是一些用了的朱砂、符纸等物。
当然这么多符医所需的事物,整个山西路便是突然调用也给不了这么多,想来应当是原家自己调过来的。
对于原娇娇,不去管动机,原家还是很舍得出手的。
“张天师。”自楼上走下来的女孩子比起先前似乎瘦了不少,她朝他点了点头,指向堂中的椅子,道,“坐吧!”
张解道了声谢之后,便在原娇娇的对面坐了下来,而后看着原娇娇翻开一本账簿,将账簿页的内容推到了他的面前。
张解低头看去,见上头是一些记录的人名。
“我自来山西路之后一直在救人。”她道。
这毋庸置疑,谁也不能否认她做的事。
张解点头道:“原小姐做得很好,陛下看在眼里。”
这样一句夸赞肯定的话按理说听了应当高兴的,不过原娇娇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他们,木然出声道:“我既然做得很好,陛下为什么还要派她过来?”
张解听的一怔,而后便见原娇娇再次开口了:“她在长安城,我在山西路,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她为什么要来?”
最后一句声音扬高了不少,显然情绪有些激动。
张解蹙了蹙眉:“圣旨不可违。”
私心上来说,他与乔小姐之间唯一横亘其中的便是陛下,这一次山西路之行是陛下给他的机会,他等了许久,自是不愿放过的。可同样的私心来说,山西路这么危险,若是有的选,他也不希望她来。左右以她的能力,错过这一次机会,还会有别的机会。
可是他知道,机会也好,他的喜好也罢,都敌不过圣意。
所以,山西路这件事也是陛下的意思。
圣旨不可违这其实是一句实话。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的。
原娇娇抬眼,眼神蓦地犀利了起来:“什么圣意不可违?不是你们在其中做手脚,陛下又怎会派她来?”
张解道:“原小姐难道以为陛下是轻易被人左右之人不成?”
原娇娇道:“我好不容易得了自证的机会,她为什么要横插一脚?”
张解皱眉,饶是自诩脾气不错,面对原娇娇根本不听他所说的话,自顾自的说下去也有些不耐烦了:“原小姐,这是陛下的旨意。你若当真有异议,可以上奏陛下,请她收回成命!”
原娇娇冷笑道:“我自来了山西路第一天起就在救人一日不曾停歇,放眼望去,谁能说个不是来?”
张解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原娇娇却没有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姓黎的倒霉又不是我的错,这山西路的官兵病成这个样子,若是没有我的话,谁来救他们?所以我不能出事,我的护卫保护我有什么不对?”
张解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有些心累。他不喜欢同人吵架,尤其是同眼前这一个根本不听他所言,顾左右而言他,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女孩子。便是他说的再有理,对方也不会听。
“山西路的事情我问过周世林了,统共三件,一件是悍匪卷土重来,追查悍匪之事,周世林已经去做了,第二件是古将军与赵大人遇刺之事,凶手也已经抓到了,第三件则是官兵怪病之事。这三件哪一件我做的不对?”
张解看着她没有说话。
原娇娇激动道:“既然如此,她为何要来?”
对原娇娇的质问,张解没有说话,而是目光忽地略过面前的原娇娇,看向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女孩子。
她来了。
乔苒笑了笑,对着转过脸向她望来的女孩子开口道:“我想了想,既来了山西路不来见一见原小姐不好,便过来了。”
实则是张解离开没多久,周世林便过来了,一问才知他被请到原娇娇这里来了,她便跟了过来,没想到恰巧听到了原娇娇的质问。
对于这些质问,她有些头疼,张解说的是实话,只是对于原娇娇而言,这种话并不能安抚住她的情绪,于是她再次开口了:“不过既然不巧听到了原小姐的问题,我便告诉原小姐吧!陛下让我前来是因为大殿下。”
大殿下的病离不开原娇娇,一旦发病,原娇娇便须立刻赶回京城。
这个理由没有问题,同样跟着过来的白郅钧暗自点了点头,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便在这时,身旁的裴卿卿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蹲下身来,她有悄悄话要说。
白郅钧看她小大人似的模样,蹲了下来,而后便听女孩子得意的开口了。
“看吧!里面那个才是孩子,乱发脾气,无理取闹,还要乔小姐把她哄回去。”
就是这样,白郅钧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原小姐面对乔大人是视作敌手一般寸步不让,乔大人的语气却活像大人在面对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而现在,这个大人想把这个不懂事的孩子送回京城去。
第476章 揣测圣意
大殿下啊!原娇娇听的一怔,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一时没有说话。
“是,大殿下。”乔苒看着她,神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我也不想骗原小姐……”
是吗?白郅钧心道看了眼一旁转着眼珠的裴卿卿,没有插话。
“就是大殿下的缘故,山西路的事原小姐做的很好,陛下看到了,但大殿下的安危更重要,所以接下来由我们接手了。”
原娇娇看着她,从对面站着的女孩子脸上委实难以分辨出什么别的情绪来,她很平静,但是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她说的话不可信。
“原小姐若是不信可以修书长安,问原家那位原诸老祖宗也好问陛下也罢,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一问便知。”
她并没有多留,说完这句话便同张解走了,一同过来的白郅钧也不过说了两句寒暄的话,全了面上的功夫离开了。
不多时,行馆内的客人便一走而空。
馆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小姐。”好一会儿之后,水行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坐在椅子上的原娇娇没有看她,视线自始至终落在面前的茶杯之上,只口中应了一声,突然开口道:“你说她说的是真的吗?”
水行沉默了一刻,道:“奴婢不知。”
方才离开的那个女孩子真话能说的同假话一般,假话却又能说的堪比真话,这谁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不相信她。”原娇娇说道。
顿了片刻之后,她起身向楼上走去。
“我要写信回去问一问。”
如果真是事关大殿下安危的话,那她确实得先顾及大殿下的事。
……
从原娇娇所住的北面行馆出来之后,一行人便又回了西馆。
不过这一次回到西馆之后,女孩子并没有同先前一样坐在馆中,而是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去了楼上的房中。
这一次,她谁都没带,连裴卿卿想要仗着小孩子的身份跟着都被拒绝了。
留在堂中方桌边坐下的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翻对方,裴卿卿才小声瞟着张解道:“好好的放你出去去大牢里提人,结果你自己跑去别的女子那里,乔小姐定是生气了。”
顿了顿,不等张解说话,她又抬了抬下巴,得意道:“而且还是去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那里,小心乔小姐罚你跪西瓜!”
白郅钧:“……”这孩子成精了不成?还有,跪西瓜这种事她哪里想出来的?
对这话,张解哭笑不得,只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要乱说,乔小姐去楼上,是有事要做。”
裴卿卿这种半懂半不懂的孩子可比全然不懂又或者全然懂事的孩子难对付的多了。
看着眨着眼睛,不知道又在想什么的孩子,白郅钧唯恐她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语便抢在她开口前出声了:“你是说乔大人要做事?”
张解点头,看向楼上女孩子的房间,默了一刻,缓缓出声道:“我想……她眼下正在写信。”
……
乔苒确实在写信。
房间里摆着齐整的笔墨纸砚,她谁也没有带,将自己独自关在房中是在想这件事要怎么写。
山西路的事情确实很多,原本她是打算自古将军和赵大人行刺一案入手开始查的,但原娇娇这突然的一拦让她意识到了一件事。山西路已经足够麻烦了,这时候可不能再在麻烦上添上一些不必要的可能引来麻烦的因素了。
原娇娇视她如仇敌不想让她来,她虽然还没有把原娇娇当成真正的对手,但想要做的事却与原娇娇是一样的。
她也不希望原娇娇留下来。倒不是否定她做的事,不管用了什么办法,原娇娇救了人这件事是没有错的。
可既然她要接手这件事,原娇娇便不能出手打乱她的计划了。而方才不过一个照面便可以看出,如果原娇娇继续留下,不打乱……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原本想要相安无事,互相眼不见为净的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把原娇娇送回长安。
当然,从结果上来看,这同原娇娇所做的事是一样的,所以也很容易让原娇娇认为她和自己一样的讨厌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