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安举着再次举起千里眼看向渤海人那边,心里却有些担忧。
去求援的人已经派出去了,只是难以确定,若东疆大将军裴亭山不下令,东疆这几卫战兵会不会来,敢不敢来?往远处可以看到,渤海人的队伍还在不断汇聚,昨日已经有数万人马,今日再看,只怕兵力已经不下七八万,从军营的规模推断,也许七八万都猜的少了。
城墙边上,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老兵正在给一个年轻士兵包扎伤口。
“傻小子,为什么还不下去?”
“我不下,将军都不下城带伤作战,我不要下去。”
“你家里可是独子。”
“独子就不是宁人了?”
年轻人不服气:“朝廷有规定,军户独子可不从军入伍,我既然来了,就没怕过,我娘既然让我来了,也没怕过。”
“你错了孩子。”
老兵拍了拍年轻人肩膀:“你爹娘肯定怕。”
年轻人楞了一下,摇头:“我站在这,守着的不仅仅是那些我不认识的大宁百姓,也是守着我爹娘。”
老兵把自己的水壶摘下来递给年轻人,没再说什么。
“团率。”
年轻人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按照咱们大宁的军律,你的年纪早就应该可以回家休息了。”
“是。”
老兵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我今年四十六了,六年前我就已经返回老家,我们是军户,我回去了,我儿到了边关,几年前北疆与黑武激战,渤海人猛攻白山关策应黑武人,我儿在白山关战死,所以我回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到远处渤海人的队伍又一次集结起来往这边移动,他将箭壶放在自己脚边,用刀子将绷带豁开,然后分别在右手食指中指上缠了几圈,昨日开弓次数太多,食指中指已经被弓弦勒破,缠好了之后抽出来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等着军令声。
“杀几个是几个。”
年轻人站起来,学着老兵的样子将手指也缠了缠:“我帮你多杀几个。”
他忽然笑了笑,并不是开心的笑,人的笑容其实是很复杂的一种感情表现,有的笑,看起来令人心疼。
年轻人像刚才老兵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那样拍了拍老兵的肩膀:“刚才我没说,是因为我觉得也无需说,对于大宁军户来说,战死不过是平常事……我从军的前几年,我爹回来的。”
他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一个盒子。”
“不过不是在咱们东疆,是在北疆。”
年轻人听到号角声,将硬弓举起来:“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去北疆,从给我爹下葬开始,我就盼着长大,盼着去和黑武人干一仗。”
他侧头看了看老兵:“老爹,大家都这么叫你。”
“我把你们当儿子看。”
老兵听到战鼓声,把第一支羽箭射了出去,远处一个渤海人应声倒地。
长安城。
皇帝看了看天色已经黑下来起身活动了一下,然后迈步出东暖阁,内阁那一排房子距离保极殿近的很,走几十步就到了,推门进去,内阁诸臣看到是陛下来了,连忙起身施礼。
唯独老院长,靠在那睡着了。
皇帝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把他叫醒,把自己大氅给老院长披上,老院长睁开眼睛看了看,忙不迭的起来俯身:“臣拜见陛下。”
“今日都早些回去吧。”
皇帝笑了笑:“朝事是做不完的,可家里人也不能不顾及,腊月了,自今日起,每天到这个时辰你们就都回家去,该歇歇就歇歇,该陪陪家人就陪陪家人,朕也省一些奖赏银子给你们,多好。”
朝臣皆笑。
皇帝笑着对老院长说道:“既然醒了,陪朕走动走动?”
“臣遵旨。”
老院长站起来,等着朝臣们全都告退走了之后看向皇帝:“陛下?怎么不走?”
“不是真的想走动,先生才睡醒,外面风寒,别着了凉。”
皇帝在椅子上坐下来,揉了揉腰:“朕只是想找先生说说话。”
老院长问:“陛下怎么了?”
“没怎么。”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他往外看了看,朝臣都已经走远,他摆手让代放舟把门关上,代放舟立刻明白过来,退出房间把门拉好,然后吩咐人离这屋子稍稍远一些。
“朕中午的时候去抱了抱二皇子。”
皇帝低着头:“不知不觉,竟是也那么重了。”
“二皇子聪慧,将来不可限量。”
“别说这些客套话。”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算算日子,过完年沈冷就又要离京,这应该是二十一年来,第一次朕能看着他过年。”
“陛下……若真的舍不得,何不下旨留在长安做事?”
“朕十六岁离开长安去北疆作战。”
皇帝看着自己的双手:“此时此刻,多少父母的儿子在为大宁戍边,为大宁征战厮杀,南疆十万儿郎在征讨求立,北疆冰天雪地从来就没断过厮杀……朕的儿子是儿子,他们的儿子就不是儿子?舍不得,也得让他去,总得有人去。”
老院长低头不语。
他没有子嗣,可三十年前,他的侄子战死在西疆。
白山关。
孟长安一把推开那年轻士兵,自己胳膊上却被羽箭射穿,他一刀将羽箭斩断,把半截羽箭抽出来扔在一边,看了看那年轻士兵一眼:“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