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言拧紧的眉头散开。够了,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能让他开心的话了。
窦原这个时候也已经打量完了他们,开口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身份的?”
苏槿言没好气地道:“整个青州府的人都知道二将军带着将军的棺木独自上路,你自己穿着铠甲,拖着棺木,头上绑着白巾,不就是告诉别人你的身份吗?被人认出来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窦原从这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不满和敌意,自嘲地笑了起来。
自己一定疯了,看到这样的神色才觉得放心。
是了,他要带着兄长最后再看一看他兄长守护了一生的地方,别人眼里觉得不正常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又急速停下,面上神色比哭更难看,“遂宁知县逃跑时,带走了所有的军需,包括粮草和药材,兄长进城后,才知中计,两万大军被围在城中……”
“援军呢?你呢?”
窦原正准备再次大笑,倏然听到女子的问题,顿时哑了声。
目光深深地看了苏槿时片刻,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和一个陌生人说起这样的事情。转身问伙计,“都包好了?”
呆滞的伙计这才反应过来,“都送到车上了。”
窦原点点头,往怀里摸了摸,又摸了摸。
这才想起,自己身上钱早就填入了军饷。
苏槿时道:“不必了。这是送给大将军的。”
窦原动了动唇,终于从怀里摸出一块玉,“这个……”
“不要!”苏槿时的语气已经变得冷硬了起来,“你若是执意,便是污了大将军对青州百姓的好。你敢留下,我便丢了它!”
窦原诧异地睁大了眼,盯着帷帽许久,缓缓颔首,而后转身,“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他没说,苏槿时也没去细想。
在他走后,苏槿时便带着苏槿言从铺子里离开。
行到城门处,见着窦原拖着棺木出城,缅怀地看了一眼昭县,与城外的人马会合,继续回京的路。
这次回京,毫无疑问,他将得到封赏,连着本该属于兄长的封赏一起得到,连带着兄长的世子之位。可是他一点都不高兴……
苏槿时与苏槿言看着人马远去,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还是苏槿时先打开话题,“想回家看看吗?看看你家乡的土地?”
苏槿言诧异地睁大了眼,看向苏槿时,随后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扭过头,看向晋国的方向,“我在晋国的家人,或许在开战前就没了。”
苏槿时歪头看了他片刻,眸光明明灭灭,忽道:“若是晋国肃顺帝还在,必不会如此。肃顺帝喜爱和平,娶的是夏国的公主。”
苏槿言听得心里头一跳,差点就以为自己的身份被苏槿时发现了,可见她说完之后便转过头去继续赶路,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自己藏得那么好,她不可能发现。
又生出些担心来,如今晋夏之间到了这种地步,她会对晋人生出敌意来吗?若是知道了自己的那个身份,会不会鄙视他一国准太子混丢了?
苏槿时才说完就觉得自己想了些不该想的事。晋国皇帝怎么样,谁当皇帝,和她这个夏国的平民百姓有什么关系?
两人各怀心思到了女儿香门外,再一次看到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的赖老三。
想要避开,但后者已经看到了他们,小跑着凑过来,“主子……”
他捧着手里用红布包着的小银锁,后面的话含在嘴里没有说出来。
苏槿时看到他瑟缩又期待的神色,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叶娘分明不愿意与他有任何牵扯,对他甚至有咬牙切齿的复杂恨意。
“你知道,她不愿意听到关于你的任何消息。她若知道是你给的,必然会不高兴。”
赖老三眼里的光飞速黯了下来,随后又亮起,“不要让她知道是谁送的就好了。”
苏槿时默了默,“你可知她生的儿子还是女儿?”
赖老三遗憾地叹了一声,欢喜道:“是个闺女。如果是个儿子,那瑶酒就后继有人了,不过闺女也好,闺女听话,不像我……”
苏槿时瞧着他高兴的样子不似有伪,越发疑惑了,“你和叶婶娘,到底有什么过结?”
“你可以不告诉我,我也可以不帮你。”
赖老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让她失望了,给瑶家丢脸了……瑶家就我一个传人,可我实在不是酿酒的料,拿着方子也学不会,酿的味道不对。就算我尽了所有的努力,最后也酿不出真正的瑶酒。他们说,是因为我心思不正……”
苏槿时颔首,想起自己听六子说过,瑶酒必要心思纯正之人来酿才能酿出来,赖老三开的是酒馆赌坊,做的是人口买卖……
赖老三嘿嘿笑了起来,比哭还难看,“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瑶家还是得靠我妹子。她一直想生个儿子出来,和我比厉害,可是她小时候被我在寒冬腊月里推到河里去过,伤了底子,所以与妹夫成亲许多年都没有孩子……”
“我知道她恨我。她恨我也是应该的。”
五大三粗的汉子笑着抹了一把泪,“我在打锁的时候,把瑶酒的方子藏在锁里面了,她生的女儿也不打紧,女儿再生女儿也不打紧,总有一辈会有儿子,这锁在,瑶酒总不会失传。叶娘其实不知道,她酿的瑶酒总是缺一股劲儿,除了她不是男儿之外,还因为她当初拿走的方子是我默错的稿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