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时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道:“我去烧水,您先坐下用饭吧。”
“不用。”
苏轩的声音有些急。苏槿时听出他语气古怪,微微敛眉抬眼看他,听得他道:“这是粗活,怎么能你来做?没有热水,我自己去烧便是。”
到得如今,她哪里会娇弱得连这点事都做不得了?用得着这么紧张?
不过,苏槿时没有勉强。苏槿言和苏槿瑜进山打回来的活物里,她挑了些好养的山鸡和兔子圈起来养着,折了山鸡的羽翼,便不怕它跑了去,精心养着,时不时地能捡起几个五彩斑斓的蛋。
起初,它们到了陌生的地方不安地瑟瑟发抖,不过几天,只要听到苏槿时走近的脚步,便往她脚边钻。
闻到烟味,扭头便见着厨房里鼓出的乌烟。
“阿姊……”虎子胡乱地把碗里的饭都扒进嘴里,站起来,一脸纠结,“我吃饱了。”
苏槿时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朝他点头,“去看看,别让爹把厨房给烧咯。”
虎子咧开嘴,痛快地答应下来。
霜霜抱着碗咯咯地笑,“阿姊,烧个火都不会的人,真笨,可能是我们的爹吗?怕是个假的吧!”
苏槿时连忙看向厨房,苏轩尴尬地站在厨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扫了霜霜一眼,“就你嘴皮。爹爹以往不需要做这样的活计,不知也是正常的。你倒是能,去烧火去。”
“阿姊……”霜霜不情不愿地嘟起嘴,在苏槿时的目光下噤了声,抱紧碗乖乖地扒着,只眼角余光停在苏轩的面上。
这个要卖她的爹一定是假的。她的爹总是把胡子打理得光洁顺滑,摸着和头发一样舒服,她的爹也总是把腰杆挺得直直的,让人觉得做他的女儿都是一种荣耀,而眼前的这个人,弓背垂肘,还比她爹瘦了几圈……
这般想着,心里头对父亲的怨气淡了不少。
苏槿时这才对苏轩道:“爹爹不如先用饭,虎子烧好了水便会叫你。待到天黑,便见不着碗里的菜了。”
被幼女轻视,比被外人轻视更让人觉得难受。
苏轩心里的苦涩都溢到嘴里来了,走到苏槿时身边,“我帮你。”
苏槿时诧异了一下,原本只要把手里的东西倒进圈起的栅栏里便好,微一迟疑便转给了苏轩。
苏轩这才觉得自在了些,缓缓将手里的菜叶和谷粒撒进去,那模样,似在喂状元府里的金鲤。
苏槿时看得眼角直抽,正欲眼不见为净,听得苏轩轻轻开口,“我真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苏槿时心头一跳,“霜霜童言无忌,父亲不必放在心上。”
“我自己知道的。”苏轩对着那些着急抢食的山鸡和兔子自言自语,“自小,我便只会读书,家中活计一律不知。起先有娘照料,后来又有阿姊和婉娘照料。到得而立之年,却连稚儿都不如……”
他说得浅显,心里想得却更多。
离那场变故大半年了。家里的几个孩子都站起来坚强地面对生活了,只他一直逃避到现在,越发觉得无颜见人。
“爹爹莫要小瞧了这些稚儿。”苏槿时轻轻地笑了笑,“他们可是我的骄傲。槿瑜揽下了家中的粗重活,让我不必为每日柴水苦恼。槿言懂得狩猎采物,便是最难的时候,也让我们不至于太苦。槿笙话不多,却是顶顶聪明的,志气也大,想要带我们一家回京城呢。”
她注意着苏轩的神色,看到他在听到最后一句话里怔住,神色复杂,便止了音。
霜霜放下碗跑到她脚边拉着她的衣摆,“阿姊,那我呢,我有哪些让你骄傲?”
苏槿时睇她一眼,“你觉得呢?”
霜霜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些苦恼,忽又亮了眼,“我是阿姊的好帮手,会帮阿姊督促大哥上进,会带着弟弟玩耍,逼着他说话。”
苏槿时揉揉她的头,没有纠正她对苏槿笙的称呼,“你是坚强的,阿姊喜欢听到你笑。不过,也是最皮的。”
“啊?”霜霜仰着小脸,迷茫着。不知阿姊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
见着阿姊对着自己笑了起来,顿时觉得自己是被夸了,满意地回去继续用饭,却发现不过一会儿工夫,桌上的菜已经没了影。
院子里热闹起来,苏轩晦涩的声音便只有苏槿时能听到了,“为父对不起你们。京城……回不去了。”
“事在人为。”苏槿时并不在意,视线跟着院子里追闹的人,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谁会拒绝希望呢?”
“若是根本就没有希望呢?”
“他们都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没有希望,就创造希望。”她并不指望自己轻飘飘的几句话便能劝住父亲,只要能在他心里留个影就好。
“父亲,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是一家人。”
母亲初逝的时候,她也曾以为从此便是她一人扛起所有的重担,也曾觉得孤独,觉得世间待她如此不公,苦难落到她一人头上,可这些日子过来,她感觉到了家人给她的力量和温馨。有家人的陪伴,她从来都不孤单。
把自己收拾好的苏轩有了他们父亲以前形象,只是短了的精神气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掉下去的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长得起来的。
对于苏槿时来说,他能几日不出门喝酒,也没有再到他们屋里拿钱饮酒,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