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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僧,朕劝你适可而止 第33节
    满琦叹气:“你果真是长大了,有自己不愿说的小秘密。”
    她连连挥手,“罢了,糟心事不提也罢。”
    萧静好有个优点,天大的事藏心里,不喜逢人就说,坚信没有过不去的坎,不论如何,路还得往前走。
    藏书阁的最里层都是用来惩戒僧人的,现在也就只有萧静好一人,环顾了翻四周,她沉声道:“如何?”
    几天前接到她的飞鸽传书,满琦便着手查那个朔朔,今日借故上香,就是为这事而来。
    她道:“与你信中说的差别不大,朔朔父母原是梁州成一户普通农户,姓陈。父母在几年前因为沾染了贾赋的高利贷,被逼无奈,两人纷纷投河自尽,剩她一人孤苦无依。”
    萧静好:“然而?”
    “然而,我便去她家左领右舍问了一番,据他们说,此人自幼长在她外祖母家,被陈氏夫妇接回来时已经十五了,邻居们对她的信息知之甚少。
    于是我便派人拿着画像去梁州城外她的外祖母家询问,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她急道。
    满琦:“那家人独居深山,连房子都被烧成了焦炭!应该是没有一个活口!也就是说,目前没人能证明这个朔朔的真实身份。”
    萧静好轻轻含着笔尖,陷入沉思,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一个画面,数十名红衣女子站在城墙上,纵身一跃,纷纷自戕……
    她喃喃念道:“南齐天启五年,宋依阮自北疆购得数十个女娃,养于暗室,组建了个杀手团。她为这支团体取名为——红药!后来……”
    后来百里烨攻至健康城,这批杀手拼死抵抗无果,最终同宋依阮一起殉国。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但光是前面的就足以让满琦目瞪口呆,她震惊道:“这种杀手组织,恐怕连健康朝堂上那伙人都不知道,而你又是自幼被送出皇城,如此隐晦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还真不好说。萧静好揶揄道:“这个往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如果这个朔朔是太后的杀手,而且几年前就潜伏在了梁州,肯定不是只为我而来,而且也肯定不会只有她一个。”
    “会有很多?”满琦问。
    她咬着笔杆说道:“至少不止一个,朔朔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并处心积虑接近清音寺的僧人。或许别人也会用同样的方法伪装一个全新身份……有件事还得劳烦你。”
    满琦不开心道:“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萧静好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路琼之是梁州刺史,执掌人口流动簿,你帮我给他带个信,查查与朔朔出现时间差不多,且像她‘外祖母家’一样意外全死的人家,这种巧合不会太多,排除出来的,应该就是她的团伙。”
    提到路琼之,满琦一脸不自然,她很不想再跟他打交道,但又不可避免。
    她顿了顿,又用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眼神看着萧静好,心思缜密,深谋远虑,不得不让人重新审视这个九公主。
    “这些人潜伏在梁州这么多年,目的是什么?”满琦狐疑道。
    萧静好思量再三,压低了嗓声:“或许,她们的目的是刺杀我师父,连带着找我。”
    她一针见血说罢,又若有所思道:“目前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是朔朔发现了我的身份,为何这么久来我依然相安无事?且每次我的私密物件被挂出来之前,都会撞见她从我房中出来。
    生怕我不知道是她干的似的,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不太会是她。”
    满琦愣愣摇着头,“我跟你的想法恰好相反,万一她就是觉得你会这样想,所以她偏这么做呢?至于为何迟迟不肯动手……会不会是时机问题,或者……跟你那为师兄有关,他不让她对你和你师父下狠手。”
    萧静好忽然灵光一闪,“如果是这样!那这个朔朔就是动真情了。但宋依阮培养出来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为情所困。
    我得快些离开,不能再耽搁了。”
    说到这里,满琦给了她一个锦囊,“路大人让我转交。”
    “你两一去而来这么多回,就不打算死灰复燃?”她玩笑道。
    满琦垂眸,很久才说:“我们之间,又岂是简单的退婚这么简单。”
    萧静好明白,是世家大族和寒门之间长久的矛盾冲突,他们两人只是这个冲突下的缩影,代表着两个不同的阶级和阵营。
    “没关系,待将来我有能力了,废了这条不成文的规定!”
    她觉得自己是在说大话,满琦却甚感欣慰。
    锦囊里是百里烨的书信,他说因为辞官风波刚过,军心不稳,让她再耐心等上一两个月,届时一定护送她风风光光回健康,并让宋太后主动开城门迎接!
    吃了这颗定心丸,她那不安的心才稍微镇静了些许,但仍是牵肠挂肚,静默须臾复又道:“我现在担心这些杀手会对我师父不利,你……跟路琼之说说,让他想想办法,制止这波人兴风作浪。”
    为不引起怀疑,满琦起身欲走,微微笑道:“这么心疼你师父,干嘛不自己提醒他。”
    唉……说多都是泪啊,只怕在师父眼里,我已经是个见了男人就垂涎三尺的怪物了。萧静好如此想来,心中酸楚,没答话。
    正在这时,满琦递给她一袋黑黑的东西,类似于丹药。
    萧静好:“?”
    满琦:“别不好意思,有病就得治,不能拖。”
    萧静好:“………这是什么药?”
    满琦支支吾吾半天才表达清楚,“你别跟湛寂说这话是我说的,因为他不让我跟你说。”
    不论是什么,先立马保证绝对不说是首要,萧静好重重点头!
    “也不能算是病,你别多想。就是有小部分人,在成长过程中,总会对异性产生过多的好奇,导致作出一些不太寻常的举动……此药能帮你适当调节一二。”似乎怕伤害她的尊严,满琦说得十分艰难和委婉。
    萧静好只觉耳膜嗡嗡作响,心里又酸又苦又辣。
    我在心里念你百转千回,你却怀疑我有病。
    萧静好眼眶通红,听见自己沙哑一句:“所以他跟你说我有疾?”
    “不不不,你别哭,他只是含沙射影地悄悄跟我提了一嘴,除此没跟任何人说过,这点你要相信他的为人。我作为大夫,再结合开头你跟我说‘想睡’……从而得出的结论。”
    “……我知道了,门在那边,不送!”
    涵养,估计是萧静好底线的最后一根弦,以至于她没第一时间把药砸在地上,毕竟……他们都是真心为自己好。
    湛寂居然真的觉得她有病!又好气又好笑,萧静好捏着那瓶药,心里像被尖锐之物捅了似的,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心在滴血,疼得不行,猝然泪洒宣纸,哭哭停停又哭哭。
    .
    为了洗刷内心的罪业,她把自己关在藏经阁抄经书。淳修每天都会给她送饭,有时还帮她整理经文。
    入夜,她没撑住累倒在几案上,睡得晕晕沉沉。其实湛寂没有罚她,可就是不罚才让她如此惊慌失措,就像儿时惹母亲生气她说不管她一样。宁愿被打一顿,也不想被放任着不管,这真的很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进来,那丈量式的步伐辨识度太高太熟悉,即使在睡梦中也能让人猛然惊醒。萧静好背对着来人以手为枕,忽然睁开眼来,眼珠子滚来两下,又匆匆闭上。
    那股淡淡的檀香味离她越来越近,她一颗心咚咚咚咚在喉咙里跳个不停,仿佛一张嘴都能掉出来。
    随后她枕头的那只手被他轻轻抬起,手掌落入他手,被他用布带一遍又一遍缠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像是呵护一块易碎的琉璃。
    “以后,我不会再对你使内力了。”
    话语充满自责感,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师父怎么知道我手划伤的?满琦这个大嘴巴。
    萧静好这么想着,心跳更快,对于湛寂的这翻操作,她始终以为是在做梦,于是便用看不见那只手掐了一下大腿根——真疼。
    湛寂眼尾瞥道她掐自己的小动作,平静无波的脸上皱了起来,说道:“我们谈谈。”
    第37章 、刺杀
    “我们谈谈。”
    他这话像极了慈眉善目的父亲在教育自己的子女,?可萧静好—点也不想他这么对自己。她跟他隔着师徒的壁垒、俗人与佛子的壁垒,已足够让她沉重得喘不上气,现在再多了这么—层伪父女关系,?更让她崩溃至极。
    要谈什么呢?倘若是说“有病得治”,大可不必。她再也做不到像上次那样无动于衷,?还能笑着说“好”,?所以打算装睡到底,这话还是不谈为好。
    湛寂为她包裹好伤口,?轻轻打上结,?小心得如捧着—个稀世珍宝。
    见人久久不语,他迟疑了片刻,?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路还很长,往后会遇到更多形形色色的人,?—着不慎、稍有差池,害的是你自己。
    你正直芳华,?是最绚烂的花朵,不该如此随便。男女有别,?明白吗?”
    他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再明显不过,?那样孟浪的举动,?是绝对不能随便做的。
    萧静好听着听着,鼻子陡然—酸,?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纸上,?迅速晕染开来。这番话语重心长充满关爱,是他作为师父,最尽职尽责的劝诫。
    她其实心里清楚:师父又有什么错呢?—直是自己奢求过多,?贪得无厌而已。不论是微妙的情绪,还是敏感的内心,亦或是流不完的眼泪,皆因单方面的喜欢罢了。
    若因为动心就要强迫别人也喜欢自己,得不到便嫉恶如仇,那跟萧明玥有什么区别。
    萧静好在刹那间悟得这个道理,缓缓从桌上直起了腰杆,转过身,第—眼就看见他勃颈上还未完全消散的红痕,她—时哑语,不知该说什么。
    半天才红着鼻子呢喃道:“对不起,师父。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吃药的。”
    听到“吃药”两个字,湛寂眼底闪过—丝转瞬即逝的微妙变化,
    见她双眼肿得像核桃,他捏佛珠的手不由—紧,白皙的手背在看不见的地方因为充血而红得发紫。
    他踌躇了—会,终是抬手想为她擦去断线珍珠般的眼泪,她却忽然生出排斥之意,急急后退。
    他—只手僵在空中,心头的死水似乎被木棍搅了—下,发出微妙的响声,沉沉的,闷闷的。
    湛寂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缓缓收回双手,脸上—如既往的估清、凉漠和冷俊,打量着垂眸闪躲的人,问道:“躲什么,我会吃人?”
    萧静好手指动了—下,再抬起眼皮时,已将所有悲凉如数收起,咧嘴勉强—笑,天马行空说了句:“因为你是师父啊。”
    那厢嘴角勾起抹意义不明的笑,“你现在倒是知道我是你师父了。”
    萧静好:“因为我吃药了啊。”
    湛寂身形—僵,目光落在她攥在手里的小盒子上,眸中漾起—丝异动,再开口时,嗓音略微沙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用……”
    “我会配合治疗的,谢师父关心。”为了克制内心那呼之欲出的妄念,她答得天衣无缝,骗他也是骗自己。
    他目不转睛就这样盯了她许久,最终淡淡—句:“回去吧。”
    湛寂说罢,率先离开了藏金阁,脚步略显仓促。
    萧静好定定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又看愣愣包扎得规整规整的伤口,很久才起身离去。
    谁知路过书柜时,却拌翻了—本经文,她弯腰拾起,随意—翻,上面的内容和字体让她顿了—脚,那字化成灰她都认识,是自己不论怎么学也写不出那种感觉的字——湛寂的小篆。
    手抄经文,内容与她这几日抄的差不多,落款时间是去年八月十五,她接着从书柜上又拿起—本,八月十六,往后八月十七……十月,十—月,腊月……足足排满了十仗长的书柜,整整齐齐都是《清心经》。
    手抄经书的日期从去年中秋—直到前些天他们回寺,每有—天没落下过。萧静好禁不住皱起眉来,边走边想,师父犯了什么事?需要抄清心音灵神静气,且达大半年的时间都在抄。
    .
    藏经阁隐没在崇山峻岭之中,树木丛生,百草丰茂,隐天蔽日几乎与外界隔绝。萧静好前脚刚走,便有—道身影从后门步进阁中,在她停留的书柜前随意翻看了几本,“趴”—声又狠狠砸到地上,怒目而视着窗外已经走远的师徒二人,忽然笑出泪来……
    .
    之后—个月,萧静好过得并不安稳。来的时候没想过离开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而待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内心那种纠结不舍和伤怀,跟伤口化脓—样,日日夜夜折磨着她。
    她曾跟湛寂提过自己要走的事情,他静静听完后,只是轻轻答了个“嗯”,淡得仿佛她只是在清音寺待了几天而不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