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忪间,那二人交谈声仍是不止。
“贫僧自是可为王爷引荐,叫王爷与他见上一面,可,最终能否达成王爷所愿,实非贫僧所能左右。”
言下之意,若届时北海医仙应下为他解体内蛊毒之事,也怨不得他了尘。
南叔珂却欣然一笑,嘴角噙着抹温雅却疏离寡淡的笑,眉眼淡淡,好似丝毫不以此事忧虑,“住持大可安心。”
薛海娘并无躲在暗处偷听的心思,早在二人的交谈声传入耳际时,她虽是下意识放缓步伐,却并非停滞不前。
许是步伐声惊扰,了尘真人侧首看了过来。
他慈蔼一笑,双手合十朝薛海娘轻点头,薛海娘亦是回以相同一礼。
“住持。”嫣然一笑,看了眼手臂上的竹篾篮子,说道“婕妤亲自抄录了佛经,也亲手制了些经幡,特命我前来殿中焚烧。”
说着,又瞧了眼二人身后,响彻着木鱼声的金殿。
了尘真人笑答,“婕妤才诞下子嗣未久,该好生修养才是。”
薛海娘微垂螓首,笑容殷殷。“婕妤此次前来原就是替南朝百姓祝祷。”
二人也不曾寒暄多久,三言两语过去,便有寺中弟子前来附耳低语,了尘真人听后,作势告辞。
“听闻此次皇上遣了些厨子侍女以及乳母前来,人数听说不少……”了尘真人似笑非笑,言语中意味深长。
薛海娘自是了然他弦外之音,“婕妤不喜人多嘈杂,一听闻此事便往宫中递了书信,届时只会留下一两个中意的。其余的便遣回京中。”
了尘真人仿佛得了他所想要的答案,唇角一扬。
告辞之时,了尘真人且不忘对南叔珂道“王爷可愿随贫僧多走一趟。”
南叔珂眸光微闪,眼睑微垂,琥珀玉石般的眸子掠过一道隐晦之色。“住持请。”他道。
薛海娘目送二人离去,才抬步走向金殿。
梁白柔却如薛海娘向了尘真人所言一般,待侍女厨子乳母方抵达佛光寺,留下了一个厨子,一名乳母,以及南久禧此番所赏赐的珠宝玉石后,便将剩余之人遣了回去。
然,不日后,寺中又迎来一不速之客。
此不速之客手中托着金光闪闪、叫寻常人不敢直视的皇帝亲笔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婕妤梁氏,柔嘉淑顺,克娴内则,端庄淑睿,雍和粹纯。着,即日起册为德妃。钦此。”
一众着袈裟布鞋的僧人,以了尘真人为首,俯身跪于宣旨的总管太监之下。
而僧人之前,则是一袭盛装曲裾的梁白柔,双膝着地,微垂螓首,她左下角与右下角分别是薛海娘与清风二人,以及此番皇帝派遣而来的厨子与乳母。
“臣妾,谢皇上圣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白柔脆声高呼,面上是掩不住的清傲与欢愉。
位列四妃,仅次于代掌凤印金册的贵妃萧氏之下。
她终是爬上了她梦寐以求的位置,她终是不再以卑微的姿态,匍匐在夫君爱人身下。
彼时,旭日高照,清风徐徐,一抹光恰巧映下,那高举于众人头顶上的圣旨好似被镀上一层金光,如神明颁下的指令般。
梁白柔恭谨地接下圣旨,对身侧清风使了个眼色,清风即刻上前将赏银偷偷塞入太监总管手中。
“公公好生走好才是。”梁白柔唇角上扬,笑靥如花,故作端庄自持中却又带着些许讨好。
了尘真人素来不爱搭理这等俗事,见那圣旨宣读完毕,且梁白柔也已接下圣旨,也无意在此目睹宫闱之事,便率着诸位弟子回了寺中。
薛海娘见此,亦不作声,而是借故离去。
南叔珂并未闻声而来,与众人般跪着待太监总管宣读圣旨。他借口近日伤了风寒身子不适避而不见。
将圣旨奉回禅房后,薛海娘正欲小憩一会儿,却不料那原是熟睡的小皇子一声啼哭,无奈之下只好强压下睡意,哄了那娇贵皇子好一会儿才作罢。
‘叩叩叩’
禅房柴门被轻叩三声。
薛海娘上前开门相迎。
见到来人,不禁面露讶异之色。
薛海娘在心里头默默数了一阵,论起来,似是已有小半月未曾见过北辰旭。
之前是因着寺内弟子中毒一事,寺内上下惶惶不安,北辰旭忙着与无方法师等人调查此事,她自是不敢上前打搅,那阵子,也就是偶尔匆匆见上林焱一面。
“北辰皇子。”薛海娘欠身施了一礼,笑容殷殷。
北辰旭一如初见时般,言行举止、一颦一笑皆是透着天潢贵胄那股子天成的尊贵优雅。“本宫今日来向海姑娘辞行。”
这一日早在薛海娘意料之中。却仍是惋惜一笑。“原以为皇子殿下会多待一段时日。”
北辰旭摇头轻叹,眉宇间透着些许怅惘,“终归是南朝境内,不可多待。再者,北国朝堂近来动荡不安……”他欲言又止,终是惆惘一笑。
那乌黑的眼看着薛海娘,仿佛是要将此人这一刻的神态刻入瞳孔一般,那般专注又那般刻骨。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昔日海姑娘几次三番为旭解围,旭万分感念。”
薛海娘粲然一笑,“待你坐拥北朝天下之日,要见何难。”
北辰旭微怔,饶是再擅于将神态掩于皮囊之下的他,也终是在这一刻露出惊愕的神色,而那惊愕中仿佛又透着些许道不明的无措。
“你,信我……”声线透着疑问。
薛海娘颔首,点漆般的眸渗着笑意,“清惠王殿下蛰伏北朝近十年,一战扬名天下,皇子殿下您蛰伏南朝深宫十余年,海娘等着您执掌下的北朝走上繁荣富庶的一日,届时还请尊贵的皇子殿下莫忘了海娘此人才是。”
即便今时今日,此人不被世人所首肯,不受臣民所尊崇。可薛海娘知道,终有一日他会站在真正属于他的万人之上的位置。
待那一日,天下提及‘北辰旭’三字,到底会是捶胸顿足的愤慨,或是不辨是非的尊崇。
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至少,那时的他,已经站在了人们只能仰望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