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许雨露混着芳草泥尘的湿热气息沁人心扉,沥沥雨声夹杂着阵阵蝉鸣此起彼伏,窗牖外的海棠开得极美,绵绵细雨下独领风骚。
“芳若,你单脚直立时腰肢再软些。”
“雨荷,你眨眼的时候眼神尽可能魅些……”
“彩凤,惜蕊,蝶衣,你们三人弯腰的动作不够整齐,失了美感。”
梁白柔乌发半挽,髻上无半点珠翠点缀,小脸未施粉黛,神色严谨,俨然一副宫中乐师训斥不成气候舞姬时的姿态。
彼时望向窗外,欣赏微雨海棠的薛海娘盈盈一笑,“梁姐姐,霓裳羽衣舞本就对舞者的姿态神情有着极大考验,已是小半月训练磨合,能有如今这番成果想来她们已是竭尽全力。”
梁白柔敛眸轻叹,“我又何尝不知,我此番决定确实为难了她们,可如今距萧贵妃生辰尚且仅剩三日,若不加紧排练,三日后殿上献舞若是叫皇上不满,那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薛海娘笑着打趣,“梁姐姐何出此言,皇上待姐姐如珠如宝,日日宠着惯着,若是换做旁人兴许称得上冒犯,可换了姐姐,即便是冒犯恐怕皇上也是舍不得责怪姐姐。”
岁月如梭如白驹过隙,一晃已是初夏,原本不起眼的梁才人而今已是一跃晋为梁美人,且深得皇上宠爱,倒是颇有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趋势。
若说殿选那日,那席雪缎叫南久禧对梁白柔过目不忘,可承宠后南久禧日日与其缠绵,如胶似漆,举案齐眉,便是梁白柔得天独厚的本事了。
薛海娘只晓得南久禧盛爱喜着白衣之女子,她为梁白柔备上的那一身雪缎,只可叫南久禧头夜便翻梁白柔的绿头牌,以巩固梁白柔在宫中的地位,可之后的承宠不衰却不在薛海娘的把控之中。
她猜想……十之八九许是与梁白柔的知书达理,温婉聪慧的性子有关。
梁白柔先是羞赧,再是嗔怒,抬起粉拳便要落在薛海娘身上,“如今真真是胆大包天了,连你家主子都敢打趣,也不知是谁给你的胆儿。”
薛海娘狡黠一笑,梨涡浅陷,微微侧身一躲,“自是梁姐姐你给的胆儿啊,梁姐姐待我如亲妹一般,可不正是明着暗着叫海娘我胆大妄为么。”
“你呀你。日后这等羞人的话莫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梁白柔低声呵斥。
薛海娘掩唇轻笑,“我晓得了,日后私底下打趣便是。”
“……”梁白柔也是懒得与她计较了。
为着能叫起舞之人与清曲共鸣,练到二者合一的境界,薛海娘提议从今儿起三日内的排练皆由她一旁弹筝。
依原先安排,梁白柔擅舞,是以,便作为《霓裳羽衣舞》的领舞者,薛海娘弹得一手好筝,便由她弹筝伴奏。
一曲终了,虽是舞得差强人意,可比起之前叫热头疼的模样倒是好上了些许。
梁白柔不厌其烦地一一指点,只差未能鸡蛋里挑骨头。
薛海娘了然,她必然是盼着能在心爱人跟前做到最好,而这最好,便是从来无最高境界的。
自半月前,梁白柔决意于萧贵妃生辰宴上献舞以作贺礼,这半月来,她日夜排练,编曲,排舞,教导,她似是拿出了毕生心力注入其中,丝毫不在意自个儿愈发清瘦。
一不留神,已是红霞满天,夕阳无限。
绯色暗花锦软烟罗,桃粉鸳鸯锦纹绣鞋的女子皆是此番梁白柔在重华殿十里挑一的美人以及向歌舞坊借的些舞姬,整整一日的排练下来,她们脸上皆是清晰可见倦色,正如薛海娘所言,今时今日以梁白柔在宫中的地位,当真没有几个人敢于怠慢。
“啊——”一舞姬险些从高台上摔下,幸而她身侧的同伴眼疾手快地将其扶住,才不曾闹出事儿来。
梁白柔微一踉跄,许是多日来不曾好好歇息,刹那间眼前一黑,好在稍纵即逝,她上前查看,“你可还好?”
那舞姬眉间地褶痕彰显出她的隐忍,她轻摇着头,“奴婢没事,劳小主挂心,是奴婢不中用,这才耽误了大家。”
梁白柔轻叹一声,“采熙,你去太医院唤名太医过来,浣月,你将蝶衣送去她的住所好生照料,今日便到此为止,大家都回去好生歇着。”
众人略显惊愕。
“可,可时日无多了呀。”彩凤略显忐忑。
梁白柔莞尔笑道:“是我不曾顾虑到你们的感受,多日来叫你们与我一同拼命,正因时日无多,你们当中任何一人都不可出事。”
待众人散去后,梁白柔才由着采熙浣月二人扶去寝殿歇着,薛海娘原是想着回房更衣洗浴好早些歇着,却不料梁白柔竟道有事相告。
袅袅香雾徐徐,鎏金镂空紫金炉燃着沁人心扉的檀香。
“昨儿我从皇上口中得知一好消息。”遣去殿内众人后,梁白柔笑着相告。
薛海娘投去困惑而又期待的视线。
“南国似是有意与北国议和,如今皇上已是派遣使臣前去西北,北辰皇子归国有望。”
“……”薛海娘敛眸错愕,半晌才思起,她似是曾向梁白柔透露她对北辰旭有男女之情。
薛海娘抬眼,神色难掩欣慰欢喜,“如此甚好,他在这南国宫闱苦熬多年,如今终于有望回朝与宗亲相聚。”
梁白柔一把覆住薛海娘纤细玉掌,道:“你与她日日相见,你们可是有何进展……我言下之意是,若他回朝你该如何安置?”
薛海娘敛眸忖度半晌方才道:“我自是留在宫中的……”
梁白柔轻声呵斥:“傻丫头!若你二人两情相悦,难道不盼着日后光明正大举案齐眉?”
薛海娘苦笑,将手轻轻抽出,神色却是惆怅惘然,“我与他天壤之隔,梁姐姐怕是不甚了解,质子回朝,两国议和,接下来便是和亲呐。”
一席对谈也算不得全然无用,最起码她得知,北辰旭将要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