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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5章 流血的单于庭(2)
    姑衍山,主山,匈奴王庭大帐。
    王帐之中,句犁湖正躺在一个胡床上看书。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就探头探脑的冒出来。
    “伟大的大单于啊,您忠心的奴才折合马向您问安……”此人匍匐着爬到句犁湖面前,恭敬的磕头说道。
    “你来做什么?”句犁湖看着这个自己的奴才,有些好奇的道。
    “奴才方才去找哲别王谈话,哲别王却威胁要杀奴才,还请大单于庇佑奴婢……”折合马磕着头,哭着道:“倘若大单于不庇佑奴才,那奴才这便去死……”
    “哲别王为什么要杀你?”句犁湖闻言,笑了一声,不以为意的道:“可能哲别王只是想要戏耍一下你吧……”
    于句犁湖而言,折合马是奴才,是一个开心果,撑死了是一个比较机灵,而且还能对自己提供些意见的开心果奴才。
    而哲别王阳罔,则是匈奴的张子房、商鞅。
    句犁湖还需要笼络他,为自己的伟业献策献计。
    孰轻孰重,自是分明的很。
    即使,阳罔真的要杀这折合马,杀了也就杀了吧。
    类似的奴才,类似的开心果,他句犁湖要多少有多少!
    “奴才听说,是因为奴才宣扬那‘瓦尔那’制度之故,哲别王以为奴才会祸患匈奴……”折合马一看句犁湖的脸色,就知道情况有些不对了。
    很显然,自己的分量,远不如那个年轻的据说是来自更南方的一个伟大帝国的贵族的哲别王的。
    但,他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
    当初,他不将这瓦尔那制度拿出来,并将自己在身毒的见闻故事讲出来,他能活的下来吗?
    恐怕早就被那个穷凶极恶的匈奴贵族一刀两断,或者像那些倒霉蛋一样被绑在祭坛上,等候被献祭给神明的命运!
    他不过是个卑微之人而已,只是想活命罢了。
    有错吗?
    “瓦尔那?”句犁湖闻言,就沉默起来。
    讲道理的话,其实这瓦尔那之制度,句犁湖感觉有些矛盾。
    自从这个制度被眼前这个奴才宣扬起来,匈奴上下的萨满祭司和贵族们就上跳下蹿,撺掇着他实施这样的改革。
    但,在句犁湖眼里,世界上最好的制度和最好的体制,是南方的汉朝那样的制度与体制。
    中央集权的大一统国家,书同文、车同轨,一切事物都向中央看齐。
    皇帝(单于)操天下生杀之权柄,执国家兴衰祸福之秘钥。
    但架不住下面的贵族和萨满祭司们成天在他耳边嗡嗡嗡,而且他也觉得,好像这瓦尔那之制度也没什么缺点。
    奴隶永远是奴隶,贵族永远是贵族。
    再将一些特定的群体绑定在某些职业上。
    看上去还不错。
    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但现在,从这奴才嘴里,句犁湖听到了哲别王因为瓦尔那的缘故,而要杀折合马的态度。
    这就很不寻常了。
    “难道……这瓦尔那之制,有坏处?而且是天大的坏处?”句犁湖立刻将自己的角色代入吴王夫差。
    那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汉朝故事。
    夫差不听伍子胥之谏,终于生死国灭,而越王勾践听从范螽的意见,得以保存国家。
    句犁湖可不想自己变成吴王夫差。
    恰在此时,左大将须卜难胡走进来,拜道:“伟大的大单于,这是左屠奢写给您的信……”
    “狐鹿涉写信给我?”句犁湖闻言,有些奇怪。
    原本的匈奴连文字也没有,自然不存在写信这种事情。
    在过去,匈奴高层交流通常都是派使者传口讯,或者当面面谈。
    写信这种事情,还是在军臣时代的末期才开始出现。
    句犁湖疑惑的打开信件,匈奴的信,现在是以汉字书写,你还别说,匈奴的情报因此得到了最强的保护!
    哪怕是匈奴的敌人得到了这些信件,他们也根本破译信中的内容。
    将信看完,句犁湖狐疑的看了看折合马,然后挥手道:“等下,左屠奢将来,哲别王也会一起来,折合马,你跟着本单于,去与哲别王好好解释解释吧……”
    在句犁湖看来,自己可以听听阳罔的说法,再让这折合马辩辩。
    若阳罔能打动自己,一个奴才,杀了也就杀了。
    倘若阳罔不能打动自己,但为了笼络对方,一个奴才,杀了也就杀了。
    无所谓!
    折合马却是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的主子,总感觉心里发毛。
    但他不得不匍匐在地上,磕头说道:“您的意志,伟大的撑犁孤涂……”
    此时,折合马无比羡慕那几个矗立在王帐之中宽袍长袖黑发黑眼的男子。
    他知道,这些人是汉人。
    来自于更远的一个强大帝国。
    这个国家的君主,据说有着显婆神一样的威能。
    这些人在这里,地位天生高人一等。
    就连他的主子,那些凶神恶煞的可怕男人,在这些人面前,似乎也是很有礼貌。
    “唉……出生不好,我能怎么办?”折合马此刻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汉人,或者有着汉朝血统。
    就像他过去,无比羡慕着婆罗门的祭祀们一样。
    ……………………………………
    一个时辰后,折合马再次见到了那个高傲的哲别王。
    一个在匈奴地位无比崇高的人物。
    据说,他先前是远方那个强国的君王的侍从,后来因为犯罪而逃亡匈奴,被匈奴人视若珍宝,封为哲别王,总督一切奴隶与附庸部族事务,并主持夏务运动改革。
    “那位君王真是可怕……”折合马在心里想着,他甚至很好奇,那个国度,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国度?
    他在孔雀王国时,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国家。
    那时候,他的世界里。
    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国家是巴克特里亚,那些可怕的巴克特里亚军团,经常横扫大半个印度,并且将恐慌撒播开来。
    后来他听说,巴克特里亚王国已经衰落,一个叫月氏的野蛮部族,控制了这个王国。
    直到他出使巴克特里亚之时,他在路上才听说,匈奴的存在。
    这个可怕的强大国度,几乎横扫了整个世界。
    巴克特里亚、康居与月氏,都被他的无敌军团所击败。
    整个世界都在匈奴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传说中,匈奴的骑兵,宛如邪神的爪牙一样残忍恐怖。
    他们吟唱死亡,收割生命,歌颂一个个不可名状的恐怖。
    一切文明与王国都被其摧毁,一切城市与村寨被化作灰烬。
    高贵的大人物,被他们开膛破肚,美丽的贵妇人,在他们的胯下婉转娇啼。
    等他被俘虏,来到这东方。
    他才听说了,在世界的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之外,山与海的边缘,还有着一个更强大更可怕的国度。
    那个国家,强大的超出想象。
    传说之中,他们的军队,宛如神明,不可战胜。
    在巴克特里亚与大夏,被传的近乎无敌,吟唱着死亡的匈奴骑兵,在东方被打的丢盔弃甲。
    那些不可名状的匈奴神明的祭台,被他们一个个拆毁。
    匈奴人夹着尾巴,狼狈西逃。
    这才有了西方世界的灾难。
    难以想象,巴克特里亚与康居和整个西方世界的恐惧之源,居然只是一个在东方被人打的痛哭流涕,根本不敢反抗,只能西逃的势力。
    由此可以想象,那个国度究竟有多么强大与无敌了。
    “若我能生在一个那样的国度就好了……”折合马在心里哀叹着,身体就已经不由自主的匍匐下去,对着面前的两位的高贵的大人物奴颜婢膝的拜道:“奴才折合马,见过神圣的屠奢欲伟大的哲别王……”
    “哼!”狐鹿涉都懒得理会这个卑微的奴才。
    阳罔更是将脸都转到一边,看都不看对方。
    折合马却不敢有丝毫不满,在匈奴他的地位,卑微无比,只是一个奴才而已,不过是因为率先提出了‘瓦尔那’,而被一些大人物高看几眼,地位才有所提高。
    但事实他很清楚,他的生死存亡,完全不由自己决定。
    就连那些大人物,也不一定在乎他的生死。
    他只是蝼蚁,只是棋子。
    一如他在孔雀王国的时候。
    还是句犁湖觉得有些挂不住,说道:“哲别王,我听说你似乎对本单于的奴才折合马所提出的‘瓦尔那’有所意见?”
    “回禀单于,臣以为,不斩折合马,不禁‘瓦尔那’不足以安天下!”阳罔立场坚定,态度强硬的道。
    “嗯……”句犁湖拿着手里的信件,想了想,道:“左贤王信上说的,本单于也已经想过了……”
    “本单于以为,瓦尔那的弊端,还不至于如此大吧……”句犁湖犹豫着说道。
    他希望可以得到更多的分析,以作为自己的参考依据。
    信上,狐鹿涉大体与句犁湖复述了一番阳罔先前所说的内容。
    有些,句犁湖是认同的。
    自古没有强者向弱者学习的道理,素来只有弱者向强者学习。
    如汉朝历史上,魏国率先变法强大后,痛定思痛的秦国立刻跟进,请来了大贤商鞅主持变法,终于奋七世之余烈,鲸吞天下,奠定了今日汉朝的体制。
    但有些句犁湖却又觉得不以为然。
    这瓦尔那,即使有问题,也可以成为匈奴的一个补充统治手段嘛。
    可以作为统治其他人的制度。
    在句犁湖的设想中,完全可以将这瓦尔那用到西域某些国家或者康居、大夏身上。
    而在匈奴国内实施汉朝制度。
    这样,就既可以让匈奴强大起来,又可以统治和奴役其他王国。
    更妙的是,还可以借此将那些不满夏务运动改革的老旧贵族和势力的支开。
    你们不是喜欢瓦尔那吗?
    那本单于将某某国给你,你去那里当土皇帝好了!
    说到底,句犁湖的野心还是非常大的。
    他既想看到夏务运动改革成功,又想安抚国内贵族和老旧势力,让他们支持和拥护自己,不要有事没事,一有怨气就玩政变。
    今日匈奴已经经不起什么大的波折和内讧了。
    像军臣时代,血洗右贤王一系,导致汉朝趁机扫平内患,然后通过变革重新强大起来的悲剧,句犁湖不愿意再看到了。
    他想要尽力的祢和一切矛盾,安抚住所有不满。
    让匈奴这辆战车,平稳而安全的前进。
    所以,句犁湖看着阳罔,道:“哲别王若是还有些想法和意见,不妨与本单于直说,但凡哲别王说的有道理,本单于必定听从……”
    说着句犁湖就露出一副洗耳倾听和谦虚的神色。
    让阳罔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心胸与统治手腕,若非自己早已心许汉家,恐怕也要为之倾倒了。
    “幸亏,如今吾已知,何为诸夏,何为民族……”阳罔在心里叹着气。
    也正是因为如此,阳罔知道,自己必须在这匈奴,尽力的做些事情。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决不能让匈奴人在句犁湖的统治下,得到喘息和恢复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