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说得,可谓熨贴之至了,夏枫被暖得心窝子疼,终于迟来的意识到了萧明忱那满腔说不出的担忧关切。
官场你来我往的面子话,给下属安慰鼓励画大饼,亦或是走脸不走心的嬉笑怒骂,夏枫都能一刻不停地说上半筐。
她执掌夏家军,收服麾下文臣武将从来不仅靠一杆长戟。然而此时此刻,面对一片真心的萧明忱,夏枫张张嘴一句话说不出。
她犹疑半响,终究没再说什么,正了正面色话锋一转:“拱辰已经率军南下,不久便到,还要劳烦你和严有鹤帮忙安置。傲木嘎没有搅弄风云的本事,我可以确定,乃蛮到了中原,石抹兀欲个伪君子也没有离去。八方云集,四面汇聚,这盛京,要热闹一阵子了。”
夏枫拿筷子挑挑拣拣拨弄面前的青菜,面容却没有多少轻松,“你要去江汉吗?先帝毕竟……”
“不去,我若是去了,岂不是遂了王茂的意?”萧明忱摇头,“母亲死于柯狼山巅,尸骨无存,父皇若是在天有灵,应当也不希望自己的遗体成为王茂要挟我的筹码。”
“前方暂时没有消息传来,但我估计,是陆农卓在萧敬后方动起手了。这人命硬着呢,一时半刻死不了,让他先与萧敬磨几天,等大军到了,我再去帮他一把。主要是去探探底细,潜伏在中原的外族兵马才是最让人头疼的。”夏枫幽幽叹口气,将盘子扒拉了许久,却一口没再吃。
西北青菜稀罕,她正好也不爱吃。萧明忱带来的这饭菜不知道找谁做的,一片绿油油。夏枫一根菜叶能嚼上半柱香,越嚼越咽不下去。
萧明忱轻笑着瞅她一眼,将盘子换了个位置,青菜挪到自己面前:“敌人在暗,我们在明,目前形式尚不明朗。阿枫,你去江左后只管帮助陆农卓脱离险境,先不要急着掺合王茂萧敬等人的乱子。”
夏枫倒了两碗热茶,推到他面前,貌似不经意问:“瞧你这不慌不忙的,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等,且看他们下一步待如何。”萧明忱道。
一直等到半个月后,范普才灰头土脸到了寿州,幸好臊眉耷眼的只是他自己,随之而来的大军形容整肃有序,没有受其影响。
他们这一支远道而来的援军运气有些背,半道上与埋伏在罗州鸣皋山袭击于邯的敌军当头撞上,双方激烈交手。
敌军有一万余人,虽然穿着打扮皆是汉人,却瞒不过世代与羌人打交道的夏家军,分明又是一群乃蛮走狗。
他们自罗州往北而去,所经之处,坚壁清野,不留任何活口。若非范普神机妙算,让他们到了山西边界与北贺里应外合,才见起色的北方重镇怕是要沦于异族之手。
夏枫对陆农卓心存芥蒂,虽计划南下相助岭南军,却更想去给他收尸,因此并不急着南下。她早得了范普传来的消息,便不紧不慢等着。
这大半年在西北,萧明忱不显山不露水,人畜无害地当夏家姑爷,对谁都一副笑脸,谦逊有礼。
以至于夏枫差点忘记了,这人是来自大庆皇室,是雄才大略的世祖皇帝仅存在世的唯一血脉。
如今到了中原腹地,她的这位新婚夫君才开始逐渐崭露头角。
大庆疆域共分为二十三省,陕西道包含西北八州,是其中最大的一个省。夏枫这些日子陪萧明忱处理公务,惊讶地发现,除西北之外,其余各地州府,皆有无数忠于宁王的人。
这些人包含了某些诸侯手下受重用的将军,北贺国身处关键职务的小官小吏,甚至对中原乱局置身事外的南疆慕氏,由点及线结成一张巨大的网。
西北军令行禁止,军纪严明,重要位置皆由夏枫亲自把关,不可能被塞进去外人。羌人在大漠与沙子作伴,与盛京实在相隔太远,且语言不通。这竟然是唯二在网外的地方。
中原大地,早已是一盘布好的棋局,只等萧明忱这个执子之人收网。而深入中原的乃蛮,是这局棋中唯一的变数。
夏枫想到诡谲的神女秘术,隐隐不安心。但寿州不是夏家的地盘,萧明忱也不是个普通小白脸,自己实在不好强行把他栓在身边,限制其行动,只能在临行前将他身边护卫挨个敲打一遍,并把厉风留下保护。
江左一地正打得如火如荼,萧敬在寿州元气大伤,即使有人背后相助,也收拾不了陆农卓。
夏枫率大军而来,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陛下竟然没有被吓得立即跑回盛京城,反而是像模像样地抵抗了一阵子,方才撤兵回防。
“陆侯爷,不过一载未见,仿若经年啊。我这瞧着,您怎么愈发憔悴了?”迎风招展的帅旗下,夏枫歪歪头,戏谑地扫视眼前众人。
权势对于一个心怀抱负、自命不凡的男人来说,大概是最致命且诱人的毒药。
置身江南这一整年战火的最中央,陆农卓早已不复往日意气。他双鬓染上斑白,一双虎目浑浊不堪,被夏枫当面挑衅却没有过多言语,只微微低了头,伸手引路:“大帅,帐内请。”
见他这幅样子,夏枫自觉没趣,暂时先把携私报复替自家殿下找场子的心思丢到一边,像模像样地想起正事来。
不知为什么,从出发开始,她心中就有强烈的不安。如今将萧敬打回了乌龟壳,本该歇一口气,但这份不安反而到了极点。
自从带兵离开寿州地界,跨过长江,夏枫只收到了一封萧明忱嘘寒问暖满篇情话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