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等骆驼和黑夜喝完水,驱使它们走到一边。他们沿着下风处走了很远的地方,绕上沙丘,便从高处可看到绿洲。树是最好的参照物,阿巴尔让姜媛和他一起挖沙坑,将自己半埋在其中。骆驼在他们身边温驯地四肢跪下,开始反刍。它们拴着缰绳的嘴一张一合,磨牙索索,姜媛在这难以言喻又有点习惯了的气味里瞪着下方,学阿巴尔盯着看。
这实在枯燥,但她竭力忍住不犯困。晴朗的夜晚吹来燥热的风,她抿着皮囊里的水,水中还泛着木炭的味道。阿巴尔在她身边,偶尔也喝口水,沉默又耐心十足地等待。到黎明时有了动静,两道浅黄色的身影从远方奔来,移入灰绿的叶和反光的水中。
找到它们了。
他们在那沙丘上躺了一天,吃磨得牙疼的肉干和噎喉的糊糊,权作休息,夜晚才是工作的时候。姜媛得将自己大部分皮肤糊上湿沙,爬上树,在那呆着,树的周围被阿巴尔埋了毒刺。他全副武装,蒙着面巾,月光在他头顶飞舞,姜媛低头看着他。
“这个高度足够了,你把自己捆牢,别掉下来。”他湛蓝的双眼微微一眯,像是个笑。姜媛没有说话,因为心跳得有点快,手有点抖。强盗头子戏谑地看着她:“不用害怕,它们爬不高。”姜媛仍然木着脸,捏着树枝的手指都有点僵硬发白。于是阿巴尔大摇大摆地拎着皮袋走到水边,当着来饮水的动物的面,将袋中的仙人掌碎和汁液倒入坑中。
……方法虽然老套,胜在好用。阿巴尔还没长成成年男子的体魄,力气天生不足,谋略和卑鄙的诡计正是他的长处。动物们察觉形势不对,纷纷走避。阿巴尔抽出刀,一刀插入了老驼的脖颈。
老驼发出惨嚎,喘息着跪倒在地。几缕鲜血流进水中,将浑浊的颜色荡漾着染成赤红。无情的主人已翻身上马离开,他身后呼啸,鹰犬如尘烟远走。姜媛攥着树枝,沉默地听着将死的生灵的呻/吟,在寂夜里听着死亡不是件容易忍受的事。黄羊再不回来,可狐狸从沙里蹿过来,试探着接近它。
姜媛撇开脸,不忍去听。撕咬和痛叫,随即有振翅。沙漠秃鹫寻着濒死的踪迹来了,它们是食腐鸟,只吃死肉,要等那可怜的老骆驼流干了血,饱享盛宴。其中一只秃鹫想抓她,姜媛扬着刀给了它好看。于是它们放弃那根树枝,不挑拣地落在其余树枝上。整棵树似乎都为之一沉,夜里令人悚然的嘶哑鸣声传出好远。
姜媛挨到黎明,不,还没有到黎明,最黑暗的时候,远处传来嘶吼,雄狮已听见动静,奔驰而来。
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毫无保护措施地——如果你真的愿意把将自己用一根打了两圈活结的绳子,捆在树上叫做措施的话——看见驰骋于沙漠与草原中的猛兽之王。在现在的阿拉伯半岛,狮子的踪迹已经消失,而在一千年前它们仍称雄于这片荒野,与群狼和巨蜥争锋。
它们的身形比姜媛想象中瘦,但经过半年的野外经验,姜媛明白那仅是因为在现代动物园中的同类赘肉太多。它们的鬃发在风中扬起尘沙,瘦小却无人可以直视的恐怖,猛兽朝这里奔来,不是一头而是两头,一前一后发出吼声。
狐狸一溜烟地逃了,临走时拽下了肉。但贪心的小偷立刻付出了代价,其中一只狮子加速冲刺,几乎是瞬间便冲到水潭边,将它摁在爪下,一口咬住了咽喉。
群鹫发出鼓噪,欢庆美食增加。其中几只胆大包天地飞到地上,试探着想接近,又被一爪挥击一吼,振翅飞离,在空中盘旋,令人厌恶地叫。另一头狮子敏捷地跃进来,寻声撕开老驼的咽喉,可怜的老骆驼在它嘴下抽搐,不一会儿就断了最后一口气。
姜媛提起了心,看它们开始巡逻。阿巴尔在这里布下的陷阱醒目到拙劣,难道它们真会上当?何况——她还在树上,冒着生命危险,俯视它们的头顶。其中一只狮子抬起头来与姜媛对视,另一只闻了潭水,似发现不熟悉的气味。姜媛的眼角余光见到它抬起头来向空中嗅闻,更让她心脏狂跳的是这头狮子向她走来。它的尾巴垂在腿间,抬头透过叶子直视着她,脚步无声,带着恐惧的静谧。
它在狩猎。
姜媛竭力攥紧了树枝不动。阿巴尔吩咐她:“你决不能动。”无论如何,听阿巴尔的。
狮子很快抬起爪子恼怒低吼,因为树边埋了锋利的刺,它无法近身。它在树下不甘心地徘徊了一会儿,另一头狮子已经开始美美地进食,于是它又被现成的食物诱引,低头开始享用美餐。
姜媛紧紧地贴在树上,涂了泥沙的地方开始发痒。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咕噜声,狮子们以面对着她,是示威和震慑。天开始亮了,火红的阳光从地平线的那头跃起,壮丽得可怕。她决不能动,要装作自己是一根树枝,或是一只秃鹫。当骆驼被吃出一小片骨骸的时候它们终于吃饱了,舔着血迹斑斑的嘴让开,秃鹫们怪叫着一拥而上。它们似乎忘记了潭水的不对劲,舔了会儿身上,走到水边,喝了几口。
是时候了。姜媛将手伸进身边的袋子里。啪,一块石头落在狮子边上。野兽猛地动了下爪子向后一跳,抬起头看着姜媛。
姜媛在枝叶中望见黄色的眼睛,龇出的牙齿,犬齿上还有血光,发黄的锋芒,她又丢了一块。狮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向她扑来。但它又立刻跳开了,想必爪子上沾了刺。地方的土翻开一片,都是被它撞翻的陷阱,姜媛于是拿起同样捆在树枝上的长矛,强忍着恐惧,向下猛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