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士闻言,微微有些错愕,到底是皇命难违,他犹豫着告退了。
然而不过片刻,他便狂奔回来:“陛下,不好了!琉璃方才再度进犯我军!太后娘娘说要请战,请陛下的旨意。”
只不过,今早琉璃人才刚刚退兵,就算那是缓兵之计,他们重振旗鼓的速度也未免太快。
略微想一想,便知道肯定是军中有苏明远安插的棋子,一听到叶子晖决意放弃他,便不管不顾地打算撕破脸皮。
这短短的时间内,显然是不够叶子晖纸上谈兵。
叶子晖的目光沉了沉,他狠狠地咬牙,显然是不想、也不愿把兵权交出去,但他最后仍旧是无可奈何地点了头:“允了。”
等人走后,他忿而拍案:“朕当初就不该同意让周挽筠随军!她不过一介女流,怎敢染指兵权?!”
以至于他现在只能随波逐流,任凭摆布。
叶静初见状,没有说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叶子晖不放周九逸回来,大局所在,群臣谏言,周挽筠最终还是会掌握大权。
哪怕只是一介女流,但她握得住军队,稳得了将心。
她自五岁那年就被周大将军偷偷摸摸地带着去往战场,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开始正大光明女扮男装,她见证过无数战场厮杀与血腥残忍,她遇到的死人比叶子晖见过的活人还要多,她的骨子里刻着风与月,血液里流动着剑和铁。
——她已经赢过他太多。
到底是叶子晖太年轻了,他既握不住群臣,也掌不住众军。
然而叶子晖的话音刚落,一支利箭直直地穿透了牛皮帐篷,随后狠狠地钉在柱子上,尾羽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叶子晖见状,如临大敌地拔出了佩剑:“什么人!”
叶静初心底一沉,他快步上前,刚一掀开帐帘,便听外面传来呼喊:“敌袭!敌袭!”
无数箭矢密密麻麻地飞上天空,然后如同飞雨流蝗般向军中射来。
有侍卫高声呼喊:“来人!护驾!”
可他刚喊完,喉咙就被一箭贯穿,血溅了满地。
琉璃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先是缓兵退敌,随后又是出其不意,现在还玩得一手好偷袭!
叶静初果断地合拢帐篷,他迎上叶子晖微微错愕的目光,扯了扯嘴角:“陛下,棋局开始了。”
这并不是战场,而是一盘棋局——周挽筠与苏明远都是棋手,大梁是筹码,琉璃是工具,而他们这些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若是周挽筠赢了,太后便有理由监国摄政。若是苏明远赢了,叶子晖便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成为太上皇,让贤于苏明远;二是死在这战场上,苏明远称帝。
叶子晖的目光微微颤抖,但语气依然坚定:“那是朕的母后与臣子。”
叶静初怜悯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皇帝和想当皇帝的人了。
帐外是金戈铁马,马鸣厮杀。
帐内是沉默无言,一触即发。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金戈之声终于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
叶静初想了想,镇定地上前掀开营帐。
外面的护卫死伤惨烈,已经血流成河。
有个满头发辫的男人正掂着自己的弯刀,笑意盈盈地向他们比了个“请”的手势,用半生不熟的官话说道:“大梁的皇帝与皇后,我等你们好久了。”
那一瞬间,叶静初的神经绷紧到了极点,看样子这苏明远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环顾四周,看到身后的桌案上放着一把短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握住了它藏进广袖之中,动作快得一气呵成。
叶静初自嘲地想,他今日应该是要以身殉国了。
朕又又又死了
一滴血溅进了她的眼睛里。
周挽筠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她看到了季青临。
他现在作的是琉璃人的打扮,满头乌发编成数根发辫,辫子上束着金质的发扣,左耳与眉心各嵌着一颗红宝石。俊美之中透着异域的风情。
曾几何时,这张俊美的面孔让她怦然心动,然而她现在却只想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挖出来,割下那条巧舌如簧的舌头,用剑在他的脸上刻下“骗子”的血字。
她想,骗子。
季青临也看到她了,他笑了,遥遥地冲她一礼:“我有一份大礼要送与太后娘娘。”
立刻就有琉璃的士兵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东西扔到了两军阵前,滚了又滚,最后滚到了她的马腿下。
是苏明远的人头。
周挽筠并不意外,她早知道苏明远与季青临勾结着意图谋反,但没想到季青临会临时变更主意,杀死盟友。
周挽筠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苏明远:“苏明远大概死都想不到他是与虎谋皮了。”
“我早有暗示。只是苏大人听不懂罢了。”季青临笑道,“倘若要你成为他人的替身,为他人而活,甚至要为此毁容,放弃自我,你会一点愤恨都没有么?”
“要怪就怪苏明远太过愚蠢了,我如此不计报酬地忠诚于他,他竟然一点疑心都无。”
他的付出都是有代价的,可惜苏明远却视为理所应当。
所以他死得理所应当。
周挽筠想了想,道:“从苏明远想要利用你成为争权的棋子之时,你就在谋划着利用他复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