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思君轻轻叹了一口气,明明小时候还很可爱,只可惜故人心易变,尤其是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的心。
就在她叹息的时候,乌有兰便已经停下了笔,他将笔随手一扔,扯着纸张看了一遍,眉梢眼角尽是压抑不住的情感。
晚了乌有兰片刻,池先生也停住了笔,只是他站在那副殿前文面前,举着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去。
“陛下,两位先生皆以完成。”林公公朝嬴浦鞠着身子道。
“好啊,两位先生大才,笔声连绵不绝,一气呵成,真是厉害!”嬴浦笑着拍手道。
等林公公将两幅字放到嬴浦眼前,他的神色变得越发晦暗起来。
嬴思君耳朵动了动,温柔微笑着,“陛下是看得太陶醉了吗?”
嬴浦猛然回过神来,神色不明地凝视了嬴思君好长一段时间。
有感于视线的她不明所以。
“陛下!”萧涉水立刻解围道。
嬴浦又带上了那层属于他的面具,脸色苍白地舒了一口气,而后才缓缓道:“两位先生的字都可堪称当世大家,乌先生的字连绵而有情,池先生的字凛凛杀意,按理来说,池先生的字更符合这文的背景,可是……”他的声音微哑,“可是朕还是更喜欢乌先生的字,绝望中的希望,无情中的有情……”
嬴浦单手捂住自己的脸,轻声道:“朕累了,姑姑多替朕招待泊蕤王,朕先离席了。”说罢他好像迫不及待地快趋而去,林公公不得不一路小跑赶上去。
宴上安静如死水。
只有乌有兰负着手缓缓走回嬴思君的身边。
“殿下,沅芷幸不辱命。”
她无力地摆摆手,沉声道:“我也累了,咱们走吧……”
……
记忆深处图景依旧那样鲜明。
御花园里,桃花树下。
“姑姑……我能做好这个皇上吗?”瘦小的嬴浦无助地坐在秋千上,手指紧紧攥着连接的绳子。
嬴思君蹲下身子,白底蓝线云纹的裙子铺展在草地上,像是一朵花。
她温柔地捧起他的脸,为他擦干脸上的泪水,温柔的如春天的风,带着暖暖的馨香。
“为什么不能?流光你小时候就那样聪明,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认为你不凡,你难道不相信我的眼光吗?”
“不、不是……”他有些紧张地咬唇。
嬴思君轻轻笑了起来,温暖的手抚上他的头发,“流光你一定是最英明的皇上,我一直这样相信的。”
“姑姑……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嬴浦板着小脸郑重道。
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就像是昙花绽放出最美的模样,轻柔地哄着:“好的,那我就等着看了。”
“拉钩?”
“拉钩。”
两只小手指勾在一起,夕阳最后的余晖撒在上面。
明明是一辈子的誓言,却被深埋在记忆深处……
☆、高明
乌云蔽月,游廊下的灯笼光芒微弱。
看不清路的嬴思君抄手大步走在前面,身后的乌有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保持着一个既不会太近徒惹她生厌,又不会太远来不及护她的距离。
每隔一段距离才挂着一个灯笼,他就看着她从光明迈向黑暗,又从黑暗走向光明,脚步不曾迟疑过,也许在别人看来清河公主是如此的强势,可是却莫名地让他心疼。
“殿下可真厉害,能够凭借着脑海里的印象顺利找到出路。”他的声音既舒缓又轻柔。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光影在她的面容上略过。
“因为习惯。”她轻轻抬手,准确地落在一根朱柱上,“这里的道路我太熟悉也太习惯了,以前还跟圣上开过玩笑,我若是闭着眼睛亦能找到出宫的路。”
乌有兰回头望去,曲折回廊的那端是圣上处理政事的天一澄明斋,当年她是不是每天伴驾圣前,到日落时分又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过这条路,无聊的时候,甚至数过这里有多少根柱子,每根柱子又间隔了几步远……
“有时候我真觉得我老了。”她转过头温柔一笑,“当年便有人说我过于老成,如今更甚了。”
他看着灯光下她细腻的肌肤和疏离的眉眼,像是孤冷的明月,凌寒的积雪,越看他的心越抑制不住地跳动着,血脉里的鲜血鼓噪着。
“殿下在我心里永远风华绝代。”
他说的情真意切,嬴思君却只当做普通的恭维,她淡淡地笑着,收回了手。
“沅芷你的话语真令人喜爱。”
乌有兰沉默地笑了笑,严重闪过失落的情绪。
“我倒是想知道你到底写了怎样一副字,让陛下他……如此激动。”她负着手,状似无意询问。
“不过就是像圣上说的,笔意连绵,情思不绝罢了。”
廊下的宫灯被风吹的微微摇晃起来,嬴思君侧耳听了听,摇头道:“宫里的宫灯又换了,我还是最喜欢泰安元年的宫灯,那是杀意染成的红,我踏着敌人的尸骨读殿前文,又哪里来的情意?”
乌有兰流露出半喜半忧,轻声道:“我刚才就想说,难道殿下全都想起来了?”
嬴思君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哎,我这人就是一得意就忘形呀……”
“没错,我是记起来一些了。”她轻巧地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洞察力还是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