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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所欲為何
    “……”突兀的问话,该是不理,但心里一股烦躁,嘴下意识微张。
    “对象如何?”
    “已是他人妻。”东方穆谨诚实开口。
    国师眼神仍是失焦。”你未死心。”
    指尖一颤,东方穆谨敛神垂眸,不发一语。
    那股不自在的感受越发强烈,手中权柄越重,越是害怕被人瞧出心思,尤其东方穆谨所处位置,连真实情绪都少有显露,被国师这么轻飘飘掀开自己费心遮掩的思绪,其心情可想而知。
    隐于袖内的指节稍稍握紧。
    心跳因那轻渺虚幻的嗓音失序,彷佛有根勾子刺中胸口位置,猛力拉扯,积累许久的复杂情绪几乎就要汹涌而出。胸口一阵闷痛,相爷凭借极强定性,勉强压抑住。
    半晌没听见声音,国师望向别处的目光,往他方向瞧过来。
    就见那抹淡缨色唇,微微扬起。
    东方穆谨低下头。他知晓国师没要强逼他话,否则早叫他抬头瞧他。
    不怪狄英君怕这位,心思被迫赤裸,不安焦虑甚至恐慌简直太考验精神强度。
    国师眨了眼,失焦的眸光恢复清明。”丞相是打算一世不娶?”
    “臣只是尚未有娶妻心思。”
    “你心有所属,此缘不断,娶妻心思,怕永不见天日。”国师一字一句都那么直扎心窝。
    听见心有所属四字,东方穆谨脑中闪过那日床上,娇小人儿目光迷蒙看着自己的模样……胸口悸动。
    平时流利的应对口才失了迹影,他半晌答不出话。国师轻浅嗓音又响:
    “丞相可想清了所求之事……欲安之心,是双亲,是族中长辈,亦或……自己?”
    嗓音拨乱了思绪,东方穆谨怔怔。
    欲安之心……
    自己……所欲为何?
    彷佛与外界隔绝联系,东方穆谨陷入自己的思绪中,连国师离去都没发现。直到听见狄英君的声音,才清醒过来。
    “与六王爷说话都能发呆,你是慌得走神了?”
    抬眼见到好友那磨牙貌,一个敛神,东方穆谨扬起微笑。”想些事罢。你与王爷说过话了?”
    狄英君龇牙,轻啧了声。”说了。所幸那位只与我说了两句便让我走。”
    实况是,六王刚到厅上,狄英君浑身汗毛便竖起来了,那位眼神过来,少将军都有转身逃跑的冲动。
    比起东方穆谨的不自在,在战场上磨出兽性直觉的狄英君,对国师身上那股无法掌控的奇异畏惧非常,每回见面都像遇上猫的老鼠,恨不得躲他老远。
    “六王与你说了什么?可有应下要帮你说话,让你再晚些成亲?”狄英君问。
    两人相偕往宫外走,闻言东方穆谨摇头。
    “六王要我想清楚,自己所欲为何。”
    “所欲为何?不就拖着时间,待自己寻着瞧得上眼的那人?”少将军还以为好友想法与他一样。
    东方穆谨笑而不语,心情却是沉甸甸。
    国师不会与他废话,既然点了问题,表示他已瞧出东西。
    自己所欲为何?
    ‘你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这些时间来,东方穆谨刻意不去深思,不去探究,不去倾听自己的心里声……
    便是明白了,又能如何?
    ‘丞相是打算一世不娶?’
    怎可能不娶……
    ‘你未死心……’
    胸口极闷。
    未曾动情的那颗心,而今受人牵引,若已心死,怎会难受……
    出宫后,东方穆谨与狄英君道别,他尚有公务,还得赶去别处。在出京路上,相爷在车上闭目养神,思绪飘远。
    刚才国师予他的话,再再提醒,当断则断,不可胡涂。
    先前自己与娘亲道,非心怡之人,不愿娶。然而身为东方家嫡长,娶妻一事,牵扯甚广。两者冲突,自己要守本心,亦或担起责任……而今已容不得他再模糊。
    拖着时间……
    莫非自己真同英君那般,只要拖上些许时间,待寻得瞧得上眼之人,便会担起自己为人子应尽的传宗接代之责?
    闭目养神的男人面上平静,肩上仍感沉重。
    可待睁眼,脸上又是淡然从容。
    鞋踏上土堤,人在坡上,东方穆谨听着随行官员禀报此处堤防的兴建进度与难处。
    将入秋,苟匚(音同方)这儿已是一片金黄,一块又一块的稻田连成拼布状,徐风吹过,垂稻摆荡,勾勒出一幅欣欣向荣的田野风光。
    此处距京几十里远,乃京城及户州几县的一处大粮仓。
    两面环山,水源丰沛,降雪算不得早,是极适合耕作的一处地方。
    然而每当春雪融,山上融雪奔腾而下,百里涝土。本是极为适宜耕作的地,却因涝灾,年年只能收获一季。东方穆谨在多年前听二弟提过此处后,便让人处置督促,而今河川整直几处,年年灾损下降。待堤防竣工,水漫不过,春季耕地如常,可收获的粮食便能大大增加。
    眼看就能在秋末完工,上个月司天监却算出今年将提早降雪,工期顿时吃紧。东方穆谨自是不愿拖宕,多次命人来探,今日更是亲自督工来了。
    一干工部官员小心翼翼地跟着,问答小心,大伙都知相爷盯着此处,没人敢懒,进度扎实,确实是现实条件导致的进程不快。
    察勘了解过后,东方穆谨直道:”便依这速度,让方大人再从阜理、云山二县增调三百人手,务必在初雪降下前完工。北边未平,明年春若能多收一季,各位于朝廷有功。”
    “相爷放心,下官定将此事办妥。”
    将细节交待过后,东方穆谨婉拒招待,上车就要赶回京城。
    天上已经红透,现在往回赶,三更前能至京。于京通行无阻的相爷自是不必担心城门关不关这种事。
    他的心已经陷在另一件公事里。
    夜幕降下,车前点起火把,原野清新的空气中掺杂进了火把燃烧的油烟味,马车进入山区,绕过这段山路,京城便不远。
    车内,坐车坐得累了的东方穆谨闭眼假寐。
    山路难行,又是深夜,马车匀速却仍嫌晃荡。无预警的一声脆响,像是车子轮牙撞上东西,车身巨震,伴随啪啦啦的碎裂声,车内假寐的相爷不及反应,一下便给抛飞,狠狠撞在车身上。
    马儿嘶啼,人声喊叫,断了轮牙的车身翻覆,靷绳扯住几匹马,马蹄猛刨地却刨不住,被拖着摔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