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庄又轻轻哼起那首民歌:
“冤家呀,我几次三番的要打你,你嘻嘻哈哈同我乐,告诉你,我真个儿打,不相欺。叫着你的小名儿我低低地骂,要打你,舍不得,打轻了,你不当回事,打重了,你哀哀哭,呀,不如不打,不如不打你这冤家呀。”
杨令虹推他一把:“你这歌从哪里学的?”
“自然是民间,巷子头土地尾,那些平民百姓常唱的。”
杨令虹想起那天改换装束,同颜庄一起到民间去的事情,不由暗恨自己胆子小,除了才苑以外,自己蒙着头走路,对旁的看也不看听也不听。
她忍不住拉住颜庄的袖子,问道:“厂臣可否讲讲宫外的事情?”
“宫外哪有宫里府里好。”颜庄说道。
“可我就是想听。”
颜庄想了想:“京城里自然是好的,各类店铺齐全,殿下若懒得自己动烟火,还可叫馆子里送来,丰衣足食不是假的。”
他道:“若殿下早起,还能看到沿街摊贩,赶着上朝的大人们有时来不及在家里吃饭,随手就能买到,殿下你说好不好?”
杨令虹听着,只觉新奇,仿佛面前的人沾染了烟火气息,落了地,离人世更为接近。
“那京城外呢?”她问。
“有的好有的不好。”
他微微闭了眼,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于眼下遮出一片阴影:“好的和京城差不多,若是不好了,百姓只有间破屋子,不遮风不挡雨,光着身子种地,一家人只有一套衣裳穿,都是有的。”
杨令虹短促地“啊”了声。
“习执礼造他那金屋,世家们收敛钱财,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京里的清流也不干净,圣上的国库里没多少东西,他们可是不缺的。”
颜庄直起身子看她:“殿下,你怕不怕?”
杨令虹点点头。
“怕的话,若是东厂接了相关的案子,殿下可别留情面,一定要狠狠地办。”
杨令虹不禁想起自己办案的准则,奉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颜庄的冷酷全然不同,近来已颇得外廷夸赞。
难道是错的。
她嘟囔道:“哪有这样的案子给我。”
颜庄眯着眼睛笑:“殿下不敢办也不要紧,有我在,那些逃了的,总归逃不了太久。”
杨令虹忍不住坐得离颜庄更近一点。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悄悄扶上颜庄的膝盖。
她问:“厂臣贪墨过吗?”
“殿下觉得呢?”
杨令虹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腿。
“大约是没有的。”
“我的确没有,所得皆太妃和圣上所赐,”颜庄也拨着她的手,“可我看着一些同僚小贪,看了这么多年。”
·
杨令虹回家的时候,都在咀嚼着颜庄的话。
王奉御坐在堂前翻看书籍,见着她,唤了声:“庄儿,今日回来得晚了些。”
杨令虹神思散乱,随口回答:“嗯,我看厂……长公主去了。”
王奉御没听清那模糊过去的字,皱眉问道:“你怎么老去?”
杨令虹心说那可是她的身子,她当然得看着点,嘴上却撒了个娇:“您就别问了,我见他,自有我的道理。”
“只怕你的道理,大不过圣上的道理去。”
杨令虹蓦地一惊。
这话很有意味,她兄长是个再厌女不过的人。手下亲信宦官和他妹妹相交甚密,伴随着极有可能到来的风险。
那就是颜庄失宠。
也许现实会比想象好上一点,兄长不在意她,自然也不在意颜庄去见她,可一旦有了其上的可能,这过密的交集就变得可怖起来。
杨令虹几乎窒息了。
然而二人互换灵魂一事,注定了他们要时常交流,如同陷入一个无法逃脱的环。
杨令虹走到王奉御面前,手脚都凉得吓人。
她竭力保持着一个男人的样子,不显女态,沉声问道:“若我定要和长公主相交,以后该当如何?请您赐教。”
王奉御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要坚持如此。他捧着书册坐了半晌,方才道:“也有法子。”
“圣上是个耳根子软的人,最见不得别人给他戴高帽,夸上一句就飘飘然了,太妃看不惯他如此。你若当真要继续下去,不妨就用这个办法——长公主殿下是不成的,别把她推到前头去。”
他翻了两页书,忽而又问:“庄儿,你是不是喜欢长公主?”
杨令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颜庄移情,看起来确实是喜欢她的样子,她也的确喜欢颜庄。
可到底那位姑娘带给颜庄的记忆太过美好,叫杨令虹生不出取而代之的念头。
她不晓得颜庄仅仅是移情,还是真的也喜欢她。
杨令虹犹豫片刻,回答他:“大概是喜欢的,我也不知道。”
王奉御便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她。
他问:“听闻长公主殿下与驸马恩爱,你又待如何?”
杨令虹怔住了。
原来他还不晓得她和驸马的事情。
恩爱?
上辈子也不可能的事情。
杨令虹记起下降驸马后没几月的事情,婉姑娘冲撞于她,而她想拿婉姑娘立威,便命下人责打她。
驸马冲了出来,阻拦在婉姑娘身前,如同一尊石像。他说:“你若是打了婉姑娘,你我夫妻缘分便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