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驸马如何是他的事,你不能不爱惜自己。幸好如今殿下成了我,有下人催着,可改改饮食上的毛病,等哪天换回,殿下仍为长公主,身子也好起来,就知道康健是个多让人羡慕的事情了。”
杨令虹双眸凝起泪意。她点点头,想弯出点笑,泪却蓦地摔出眼眶。
她已很久不曾听过这样关怀的词句,就连白月也不曾出口过。
白月恪守身份,纵然心疼她,而含有教训意味的语言,从未对她说过。
很多时候,她只能站在门后,悄悄看着白月饮泣,于是贴身宫女的心意,反成了她心头重担。
她愧疚又无力。
她想让白月开怀,却毫无办法。
杨令虹想道谢,可是说不出口。
颜庄神色柔和得过分,转而谈起了自己的过去:“殿下,太妃曾告诉我,我进宫是因为一件可笑的事情。”
杨令虹茫然地看他。
“家乡百姓困苦,又添旱灾,赈灾官员克扣粮食,太妃久居深宫,为人自持,和官员无法随时联系。等她知道这件事时,已有农人反了。”
他垂下眼睫,属于女子的纤长睫毛微微颤动:
“那些农人见识短浅,不过二三十个聚在一起,就自立为王。还没动手,县里便将他们拿下处置,年长者杀,年幼者入宫为奴,我身为领头之人的小儿子,年才一岁,就成了宦官,最初于先太后跟前侍奉。”
他说:“我因侥幸生得和已逝小殿下有几分相似,太妃心生喜爱,将我讨要过去,在她身边多年,后来又任我为圣上伴读,和圣上一起学习。”
杨令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闷闷道:“节哀。”
颜庄还未住口,面上带了满含怀念的笑容:
“我记事时,太妃还康健。她爱我如亲子,有一回我病了,她不放心,抱着我理事,灯火燃了一夜。第二日,太妃遇到难事,吸取当年教训,决定召朝臣来宫中商议事务,又熬了一个白天,这才显出累来。等我再大一点,她就添了头晕的病症,走起路仿佛脚下驾云,再也熬不了那么久。有时理政久了,连汤药都要多喝,才好受一些。近来汤药也不太管事了。”
杨令虹与太妃见面不多,本无深情厚谊,可她想起了行宫里的阿娘,薨逝的先太后,心头战栗。
她无言以对,只能说:“厂臣……节哀。”
“太妃年轻时管理朝政,还不算太艰难,身边有盟友辅佐,战功不少,可惜扛不住朝臣非议,将他贬谪。”
颜庄只淡淡地说着:
“太妃年年与他通信,也时常对他谈起我,故而那人给我寄许多礼物。我便视他如血脉亲人,有一回也写信给他,问他身体如何,外面风光如何。他回信说都好。谁知后来他被召回,我已侍奉圣上去了,他不常进宫,竟不能得见。等到太妃不管禁令,接他回宫闲住时,我兴冲冲去瞧,却见他清瘦至极,患了消渴。那时他拉着我说了许久的话,将家产都送与我。我心里难过,决定奉养他。”
杨令虹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再次说:“厂臣节哀。”
“生老病死人间常事,我不难过。”
颜庄郑重地望着她,语气微沉:
“我说这些,并非叫殿下可怜我,只是想告诉殿下,一个驸马罢了,看不惯就不要看,何苦糟践自己身子。幸好现在还能调养回去,若不能呢?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不知为何,杨令虹满心里都是委屈。
她想给自己辩解,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珠泪滚落,哽咽道:“可我……”
“殿下的身体,是太妃他们想要又得不到的。他们还有许多志向未成,圣上也还没能接手所有政务,料想太妃更愿意和你换换境遇,来调养一二。然而不能,她只得拖着病体继续操劳。”
颜庄微微勾起几分笑,旋即消失。他静静地说:
“殿下,你何必为了驸马,过得这般可怜?须知除了太妃他们,世上人有多少如意的?最底下的百姓,一家人都未必能有一件衣裳,身体虚弱,吹吹风说不定就病死了,小病熬成大病,想治又没钱治。”
他道:“他们什么都没有,还肯艰难过活,而殿下,你是有,自己却放弃了。”
杨令虹用力抹着眼泪。
她好似听到颜庄的轻微叹息:“我其实也很嫉妒殿下。”
杨令虹抬眼望时,颜庄正安静地坐着,仿佛什么都没有说。
“可我难受啊……”她只颤颤地讲了半句,又觉自己实在脆弱,满腹委屈说出来,只怕会遭到颜庄嘲笑。
她不想被他看不起。
“我明白,殿下很难受,长达三年的冷遇能把人逼疯。”颜庄开了口。
他向她倾斜着身体,直视她双眸:“殿下出身贵重,娇养长大,狂风骤雨经不得,我都明白,今日只想要殿下珍重自己。”
“我……”
杨令虹落入一个温软的怀抱。
她能觉出属于女子的纤细的腰身,过于消瘦的手臂,双手触碰到极为突出的肩胛骨,无一不彰显着这具身体不正常的瘦弱。
这是她的身骨。
而今这并不康健的身体紧紧拥她入怀,坚定如风浪中矗立的磐石。
颜庄的语调也似磐石般冷硬,带着令人心安的重量。
他在向她保证:“今后殿下有我,当可为您遮风避雨,万望您保重己身。无论作为我,还是作为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