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延没有等他回答,也没有将他放开,又接着说:“天下之大,想有个真正能交心的人却如此之难。”
几乎每个接近他的人都有不纯的目的,能够相信的没处多久就被上天收走了性命,以为可信的……到头来却是他的敌人。
在十二三岁之前,他曾经还是对自己偏心的母妃抱有那么点期待。他认为自己身体有先天上的残疾,所以被讨厌是应该的。为了弥补这些,他就需要在其他事情上做得更好,表现得更加懂事,也不要去嫉妒自己的亲弟弟。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做得越好,母妃待他的态度就更加恶劣,厌恶二字毫不掩饰地写在眼里,当时的他十分不解。后来,母妃偶尔会有突然对他态度好转的时候。
“延儿,这是御膳房今日蒸的糕,是我特意让人给你送来的。你不是向来最喜欢这些甜食吗?”小尉迟延看着平日里难以见到,总是和他特别疏远的母妃难得对自己露出慈爱的笑容,温柔的话语,受宠若惊。
高兴,自然是有的。
母妃当时在他房院里待了小半天,见他吃完好吃的东西,摸了摸他的头说:“延儿今日可开心?”
少时单纯的尉迟延点着头:“开心。”
温婉漂亮的女人哄着他:“那待会儿能不能帮母妃一件事?”
尉迟延虽不解,但只要能让自己母亲高兴的事,他肯定答应:“能!”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弟弟尉迟晟不小心在宫里闯了祸,不仅弄坏了南疆刚进贡来的琉璃珍宝,还伤了护送贡品的南疆使者。皇帝之后前来质问,母妃把他推出去顶罪,要他不管陛下说什么都认罪,帮弟弟认下所有的错误。
尉迟延最后挨了板子,还被罚一个月的禁闭,不仅得抄书,每日中午还得到御书房前跪足一个时辰。
像这样的事还有过好几次,只要母妃对他好,就是尉迟晟在外面惹了事需要推他出去担。次数多了,他也在那些落到自己身上的思过与惩罚中逐渐心寒,彻底对所谓的亲情死心。
有了母妃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尉迟晟也看不起他,常常嘲笑他这个哥哥:“你定是罪大恶极之人,所以生来才会不完美,注定要遭人欺辱,永远只能是个下位者!”
然后他认识了慕容恒。
慕容恒,是个挺有想法的质子。两个人关系如今瞧着确实不错,实则也是建立在能够互利互助的情况下。
没有哪个有野心的皇子会甘心在敌国当个安分的质子,慕容恒看穿了他对宫里人的那份怨恨,知道他不希望遥国能够太平,所以才会与他深交。虽说多数时候他对自己并无害心,因为利益的牵扯,两个人之间的信任会比较牢固,但——
毕竟还是在互相有着小心思的基础下,建立起来的情谊。
如今就连陈卫也……
尉迟延突然有点头疼,原本串在一起的思绪像是断线了那样在他脑中散开,刺激着他每一根脑筋。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究竟还有什么他可以留恋的?他还在等什么?明明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掌心处传来的轻微扯动又唤回他些许神智,他知道自己应该要更用力去抓住那只手,却又有些不舍。
再用力可能就会把人伤着,把人伤着,他可能就跑了。
这是一个封建迷信的时代,所有人都觉得他瞎了一只眼是因为曾经做过恶事才惨遭天罚。他从前会因为内心的感觉去怀疑荒谬的前世渊源,到后来已经快要被周围人给洗脑,觉得自己也是个罪人。
直到现在,顾西宇又让他重燃起一丝希望,妄想着自己其实也没那么该死。
尉迟延脑袋里一片混沌,也闹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有着一种想至少把面前人留在自己身边的执念,开口的语气里,强势中竟又透着一丝分裂般的卑微:“你想从我这里取得什么好处直说罢,只要……”
“……只要你能留下来就好。”
顾西宇被尉迟延这突如其来的异常弄得一怔一愣,迟疑间回想起尉迟延前阵子已经对陈卫起疑的事,心想他可能是发现了什么。
他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才不会刺激到现在的男人,恰巧此时,客栈房外的长廊上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时轻时重,像是的疯癫或思绪不清醒之人所踏出的虚浮步伐。
借着房外远处传来的微弱光线,顾西宇能透过这纸窗看见外边两道相互搭着肩膀走过的剪影。
瞧着像是一对喝得醉醺醺的好朋友。
“程兄,你嗝……今晚这顿饭吃得值,那些姑娘确实漂亮!”
“嘿,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要有什么好事,肯定先同你分享!”
“改明儿咱俩定要再去一趟,我,我已经给香香说好了嘻嘻……”
“去去去,一定去。不过,今晚如此开心,不知我先前同程兄谈的那桩生意……?”
“生意?没问题!咱们现在就能接着谈,当然,要是能有好酒可以边喝边聊就更好了!”明明已是半醉的人,却依然满心想着要继续喝。
他那位友人也配合得紧:“当然当然,我先扶你回房坐着,马上就让人给送酒过来!”
慢慢远去的声音同时也被尉迟延给听了进去。
顾西宇只觉得他好像忽然清醒了几分,于昏暗中准确无误地抚上他的脸颊,另一只手则是有些眷恋地在他腰侧轻捏,语气郑重:“对,喝酒可以好好畅聊,能增进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