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往后退了一步,浅灰色的眼转向鹿云。
鹿云会意,深吸一口气,看向众人。
“想要突破晶兽的包围,就必须先开出一条路,”她的声音很低沉,但若是仔细听,便会发现暗藏在其下的颤抖,“以我们目前的武器可能没法逼退晶兽,但——如果使用机甲……”
有士兵听出她的潜台词,立即大叫起来:“等等?自爆吗?!这不就是送死?!”
鹿云停住了,缓缓侧过头,看了那士兵一眼。
几千双眼睛注视着她,年轻的女人面色苍白,胸膛微微起伏,但她的表情却十分平静,浅色的眼中倒映出苍色的天空。
“是的,”她低声道,“就是送死。”
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承认,一时间,众人都愣住了。
“但……”鹿云道,“又不仅仅是送死。”
“如果自爆小队的自爆有效,那就能为剩余的人创造出一线逃生的机会,”鹿云的声音越发平稳——恐惧正从她的眼中消散,“那样……两千人中,或许还有一部分人能得救。”
简单而言,就是用一部分人的性命去赌另一部分人的性命。
“当然,你们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她低声笑了笑,“我不会强迫你们去死,也不用在意什么军令——只要遵循你们内心的想法便可。”
说完,她往后退了一步,重新站回白夜的身后。
明明有两千人在场,空气却像是水泥般凝固了,没有一个人吭声,士兵脸上带着恐惧与迷茫的眼神,视线不断掠过白夜等士官的脸,但令他们失望的是——这些长官的表情平静,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咚!”“咚!”
唯有晶兽撞击结界的声音回响在上空,低沉地,有节奏地,带着某种令人绝望的气息。
白夜看了眼摇摇欲坠的结界,说道:“你们有三分钟的时间选择,愿意成为自爆小队的士兵站到左侧,不愿的去右侧,无论最后结果与否,三分钟后,我们将进行最后一次突袭。”
他说完,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一片低下的头颅中,忽然有一只手举了起来。
白夜的视线望过去:“说。”
“将军,”那是个年轻的士兵,满脸的汗水与血污,“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们会死吗?”
“会。”
他们会如同一座孤苦无援的小岛,被晶兽与晶化病毒给一点点磨灭。
“如果选择自爆,我们也会死。”
“是的。”
“那……”士兵抬起了头,声音颤抖,“无论如何……留给我们的只有死亡一条路了吗?”
白夜定定地望着他。
这名士兵很年轻,鼻子上还留有一些发红的雀斑,军服套在身上略显宽松,有点像偷穿成人衣服的小孩。
望着他尚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眼,白夜静静想,他有十八了吗?
他的人生似乎才走过了四分之一,也许昨天还在为如何打理一个帅气的发型而烦恼,今天却直接面临死亡的阴影。
但,白夜却还是道:“是的。”
士兵的身子猛地一颤,他似乎快要站不住了,全靠身边的战友才能支撑着不倒下,白夜像是没有看见他的奔溃,继续道:“以目前的情势,无论我们做怎样的努力,全军覆没的可能性依旧很高。”
“那……”士兵带着哭腔道,“就算我们中有人去自爆,去选择抵抗晶兽——不都是没有意义的吗?!”反正到头来都会死啊!
白夜忽然低下头,瞥了他一眼。
“你觉得,”他低声道,“什么才是有意义的死亡?”
士兵一愣:“什……么?”
“事故是一种死亡,病衰是另一种死亡,”白夜道,“寿尽是死亡,晶变同样是死亡。”
“被晶兽咬死是死亡,引爆机甲核心也是死亡。”
“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死亡中,到底什么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死亡?”
“奋斗一生,做到家财万贯,事业有成后就是有意义的了吗?”
“年纪轻轻,在战场上感染病毒,最后晶化而亡就是毫无意义的了吗?”
“我……”士兵怔忡地望着白夜,“我不知道……”
白夜的嘴角忽然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没有人知道,”他轻声说,“因为死亡对于每个人的意义皆不相同。”
他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明河。”
“明河,”白夜念着士兵的名字,“你为什么想成为远征兵?”
对于这个问题,明河几乎是不假思索道:“为了我的家人,他们住在边城,如果晶兽再入侵边线,很快就会到我的家乡了。”
“那……为了你的家人,你也愿意去死吗?”
明河先是一愣,继而肯定道:“愿意。”
白夜垂下眼帘。
“很好,”他轻声道,“第二个问题——即使死亡也可能拯救不了你的家人,你还愿意去死吗?”
闻言,明河的瞳孔骤然收缩了。
“我……”干涩的声音在喉咙里打滑,明河的表情显得震惊而又痛苦,年轻的脸庞几乎无法压抑住蔓延而出的悲伤。
他想,他明白将军的意思了。
泪水,一滴一滴顺着眼眶汹涌而出,明河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他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呜咽,一把捂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