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杀了她,又何必毁了她的脸?”只听得黑衣青年道,他背了一把未出鞘的剑,面色淡漠。
“她的脸与琅嬛太过相似了。便是李沐蓁望见她时,尚且惊异悲恸,更何况,七年来,我与她日日相见,早便想毁了她这张脸了。”赵梦德低声道,他那双丹凤眼内是极为深刻的厌恶,“以她细作的身份,她根本不配拥有这张脸。”
那黑衣青年似是笑了笑,话语间却是含了些许讽刺,“可惜了,花觅蝶对你尚且存了些许情谊,不忍杀你,却未曾料到,你连这一丝情谊也算计于其中,反倒借此杀了她。便似是你也利用情谊杀了赵泓一般。”
“楚离,我手上沾染的人命不过是你的九牛一毛而已,这等事情,你应当是司空见惯了。何况,赵泓不过是因我乃是他的独子,他忧心赵家后继无人,才以命相保而已。”赵梦德垂眸,他擦拭了匕首许久,却始终未曾将刀刃上的血污拭净,继而半是自嘲道:“若赵泓知道,我并非他亲生,恐怕早已将我逐出门外了。”
楚离静默了须臾,才缓缓道:“早些去见那位大人吧,若是耽搁久了,待江子瑜赶来,你我便有些难以脱身了。”他似是思及了什么,神色渐寒。
赵梦德颔首,将匕首掷于雪里。
半晌后,二人的背影便渐渐弥散于了风雪中。
风雪骤然而盛。雪地里那大片的殷红亦随簌然而落的雪消逝了些许,雪与点点血色相映,便似是灼然绽放于素白的红梅。
那雪下,绣了海棠花纹的广袖衬着一双莹白的手,无人见到,那手指微微颤动,紧紧攥住了那把匕首。
宫钰抬手轻轻拂落了斗笠上沾染的雪,她的眼眸里依旧只余下一片寂静。
这片雪地里并无一人,只依稀见得些许染了血的雪。
“殿下,这血里有毒,是噬魂散无疑了。”李疏影凝视了血色须臾,只低声道。“花觅蝶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宫钰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并未答话。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解。”却听得李疏影出声道。
“你且说来听听。”宫钰道。
“殿下,您为何不令属下去杀了赵梦德,而是令花觅蝶去?若是令属下去,属下必定会杀了赵梦德。而今,赵梦德逃走了,终归是为殿下留下了些许隐患。”李疏影道,他那身乌衣于白雪中显得尤为突兀,却也衬得他孤影清绝,宛若一把最为锋利的剑。
宫钰闻言,只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我与赵泓最后所谈之事是不可令花觅蝶知道的。”
李疏影微怔,他心下已然有了一个猜测。
“她并非我的人,她是三哥的人。”宫钰道。
故而,她必须支开赵梦德与花觅蝶。
宫钰垂下眼帘:“至于赵梦德,他背后恐怕另有他人。他也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那殿下为何七年前还选择将她作为眼线安插于赵府之内,殿下便不忧心她有所异动么?”李疏影道。
“疏影,权谋之内,并无绝对之事。”宫钰叹息,她似是忆起了什么,低声道:“花觅蝶虽然并是我的人,可她于赵府内,却终究会为我所用。毕竟,三哥与我有着共同的目的,而赵泓恰巧是这个共同目的的开端。”
更何况,三哥恐怕也计划将花觅蝶作为监视她的眼线,为了避免她发觉,花觅蝶也注定了会先听从她的命令,只有确保了万无一失的机会,花觅蝶才会有所行动。在此之前,她便可以人尽其用,无须介怀其他了。
雪依旧未曾止息,簌落而下,不过须臾之后,这片雪地便空无人迹。
盛京一府邸。
那乌瓦似是勾玉,盛了些许白雪。便是那屋角上的鸱尾石雕也沾了些许雪意,隐约可见得点点乌墨之色,衬着鸱尾层层雕纹深刻的鱼鳞。
“我如你所愿杀了赵泓,你承诺我之事,此刻便应兑现了。”赵梦德沉声道。
然而,却并无人应答,只余下一片寂静。
楚离抱剑而立,望着赵梦德,眸内却是划过一丝不可察觉的讥讽。
“回答我,王琅嬛身在何处?”赵泓脸色微变,冷叱道。
“放肆。”楚离皱眉道。
“楚离,无妨。”却听得一道清冽的声音自帘后传来,那声音的主人似是微微笑了笑,道:“王琅嬛,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赵梦德闻言一怔,“你说什么?”
“有些可惜了,你却是未曾认出她来。”那声音顿了顿,颇有深意道:“她可是七年前匪寇之乱唯一的幸存之人。”
赵梦德猛然思及了什么,他竟是不可遏止地失声道:“你是说——”
“王琅嬛便是京兆尹府内李沐蓁。”帘后的人微笑着叹息。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赵梦德颤声道,可越是细思,他便惊惧地发现这恐怕是事实。
李氏身份存疑,无人可证。
李氏以轻纱遮面,即便摘下轻纱,那脸上可怖的伤痕也无疑会令人移开视线。他更是未曾打量过李氏一眼。
李氏不惜犯鞭笞之险,也要翻了七年前之案。
李氏状告赵泓奸污了王琅嬛,却并未状告于他。
真正的李氏为赵泓亲手所杀,已无身还之可能。
而王琅嬛尸首却并未寻到。
赵梦德不可置信地低头,他竟是失了魂一般,就此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