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元元年帝后大婚的夜宴上,贾美人一舞惊四座,更是得到了陛下赢骢的青睐,居然罔顾新婚的皇后,而是在宣室殿临幸了当时还叫贾照的母亲。但是故宣宗陛下,即当时的摄政大长公主决不能允许自己的义女受到如此的轻视,无法惩罚陛下,便只能惩罚“勾引”陛下的贾照,摄政大长公主虽然病着,但是依然立刻下令让宫人将贾照送出宫,到城郊的寺庙软禁起来。
至于摄政大长公主为何没有杀自己,母亲的猜测是,当时前者已经病入膏肓,帝后大婚原本也是为了冲喜,举国上下,连死刑犯的行刑日期都延后,因此更不能为了一个小小的舞伎犯了血光之灾,因此母亲才侥幸活了下来。而这段缓冲的时间对母亲的命运而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长安城郊的那一间小小的寺庙,母亲完成了她成年后最重要的两件事——是命运让她与自己自幼失散的哥哥昭罕重逢,也是命运让她在那一夜之幸中得以受孕。
于是一个计划就在这对失散又重逢的兄妹间悄然地酿成了——怀有龙裔的母亲被顺理成章地接回永泰宫,有了名分;而身为替身僧、此前一直在大青龙寺修行的无为也以“为社稷和皇嗣祈福”这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住进了永泰宫的栖云寺。无为是个去了势的人,因此没有人把兄妹二人的先后回宫联系起来,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十年。
“昭罕从出生以来就被认为是命中注定的征服者,但是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没有赢净想象中的惋惜或不甘,“他认为造成我们家族悲惨命运的根源就是那场秦征百越的战争,而悲剧的缔造者是那场战争的指挥官,也就是卫皇后的父兄。”
赢净不解,他记得自己当时问:“为什么不是父皇?出征毕竟是皇帝下达的旨意。”
“发起战争的是摄政大长公主,不是你父皇,”母亲幽幽地说,“但执行命令的,屠杀我们部落的刽子手确实是卫皇后的父兄。”
赢净自言自语地说:“可卫皇后的父兄在战争结束后也很快就因感染瘴气而死,把卫皇后作为复仇对象,这样的复仇真的有意义吗?”
母亲没有回答赢净的问题,而是继续她没有说完的话:“复仇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当然是要卫皇后死;而第二部分,才是最关键的部分,无为想要你当上储君,未来成为皇帝,他自己已经没有绵延子嗣的可能,你和我是仅有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他要亲自教导你,让你虽然冠有赢秦的姓氏,却是个真真正正的百越男儿;他要亲眼看到你登上皇位,把百越的血统绵延下去,用他教你的方法治理这个泱泱大国;他要把自己的功业在你的身上实现!而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化为一件事——打败公子澈,把你送上储君的位子。原本我们都以为还有很多时间,直到冬至大节那一夜你父皇突然的晕厥,一想到随时随地都可能山陵崩,不得不促使我们加快进程。”
轺车突然停下来,让赢净得以从回忆中抽身而退。他抬起头看向母亲,她平静的外表下有难以掩饰的脆弱。轺车又继续前进,这次的路不及刚才平整,赢净的身子随着颠簸的车厢摇摆。
母亲主动打破沉默,“长久以来,我都孤身一人,你和无为是我在世上仅存的血亲,我只想家人平平安安,至于复仇,那不是我最渴望的。”
“所以,你宁肯自己被父皇软禁,也不肯说出无为的身份?”
母亲虽然蒙着面巾,但赢净知道她淡淡地笑了一下:“陛下想必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但是要我在哥哥和儿子之间做出生死选择,我做不到。如果让你在父皇和我之间做选择,你可以吗?”
赢净低下头,这确实是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他终究和魔鬼做了交易,”母亲轻轻叹了口气,“他用自杀一样的方式和卫皇后同归于尽,以换取你和我在这个宫里继续生存下去的资格。看来,在昭罕的心里,实现自己的功业,要比和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更重要。”
赢净同意母亲的说法,那个人,那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舅舅,本就是个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人。
赢净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可他即使是这么做了,也不能保证父皇就会立我为太子。”
母亲再度陷入了沉默,赢净也只知道,这一场储君的争夺,原本就是豪赌,庄家不开牌,谁的输赢都未知。
轺车再度停了下来,马蹄在地上踩踏和嘶鸣的声音渐渐地频繁起来,赢净忍不住好奇,一把撩开车帘,秋夜的寒风飒飒,一条长长的青石板台阶直通上山,每隔几阶都会站着一个手持火把的羽林侍卫,台阶的尽头是一块巨大的牌匾,上书“甘泉宫”三个大字。
坤伦如影子一般安静地出现:“公子净,陛下召见。”
甘泉宫位于永泰宫北边的骊山上,与上林苑毗邻。与翠微宫一北一南恰构成秦国皇室打猎和避暑的两处圣地。甘泉宫以其温泉著称,永泰宫中濮泉殿的几眼汤泉便是从甘泉宫引来的泉水,因此,每年秋冬,皇室都要在气候温和、环境宜人的甘泉行宫住好一段时间。
折腾了一整个晚上,更夫打更时赢净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鸡鸣时分,虽然天还黑着,夜依然长,但是黎明总会到来。
赢净跟着中常侍坤伦默默地走在甘泉行宫的山麓中,山风猎猎,呵气成霜,万籁俱静,只有偶尔从山间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阴恻恻的,在山间一层层的回声中更显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