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我们就算知道了也插不上话吧?”赢澈冷冰冰地问了一句。
岳家兄弟也停止对话,露出狐疑的表情。
温纳特先生站直身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始终认为,自己的事情,还是心中有点把握比较好。据我所知,辽东的安陆侯家的裴长女已经替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下一任安陆侯求娶婵羽了。阿澈面临的选择更多,凡是门阀亲贵,哪个家里没有几个适龄少女呢?你们自己怎么想?”
赢净敏感地发现岳攸至的脸色变了变,他虽然一向同他父亲一样喜怒不形于色,但只有在面对婵羽时是例外的。岳攸至是景阳公主和詹事岳骏德大人的长子,和龙凤胎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赢净一直以为岳攸至对婵羽是兄长对小妹的情感,现在看来,也许不止于此。
“詹姆,”坐在后排书案的杜栩先生开口,“现在不是跟孩子们聊这个话题的时候。”
温纳特先生似乎并没有听从挚交的劝告,而是继续说道:“从我个人的角度,我建议婵羽选择安陆侯的继承人,他的家族会成为你的后盾;但阿澈,我会建议不要选择和门阀联姻,以免被外戚挟制。”
岳攸至淡淡说了句:“学生告辞。”然后大步走出清凉殿,他的弟弟也似乎对此话题完全没有兴趣,一溜小跑跟着哥哥走了。
但是赢净注意到,岳攸至走的时候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可是舅舅,我没有说要嫁人啊……”婵羽懵懵地说,她可能对为什么会有这场对话完全摸不着头脑。
“詹姆舅舅有好的人选推荐吗?”赢澈倒反而对此话题兴致勃勃。
杜栩先生玩笑似的搂过赢澈的肩膀:“你这小子,现在想这些还早了吧。喂喂,温纳特先生,他们还是小孩子啊,这个话题离他们太远了,先考虑考虑你自己吧。”
温纳特先生郑重地望着杜栩先生,认真地说:“我只是要教会他们,婚姻的本质是利益的结合和交换,早做筹谋和规划没有任何坏处。”
赢净终于忍不住,问道:“哪怕毫无感情吗?婵羽和那个什么安陆侯继承人,根本都没见过面啊……”
温纳特先生目不斜视:“情爱是最不重要的,成大事者,最忌讳用情爱主宰判断。”
“詹姆斯·温纳特!”杜栩先生的声音听上去隐含怒气,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在呼吸变得平静后,还是克制住了怒火,“你可以有自己的认知和判断,但是我们为人师者不是传授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而是——”
“为人师者,传授的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和真相,”温纳特先生平静地打断杜栩先生,“让他们早点知道真相没有坏处。”
“这我同意。”赢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向两位先生颔首致意后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清凉殿。
赢净静静地目送温纳特先生和杜栩先生先后迈着大步离开,婵羽转过身来问:“下午上我们殿里来吃冰镇甜瓜吗?”
赢净礼貌而又疏离地拒绝了婵羽的邀请,他在心中酝酿了一个计划,这么做是为了让即将到来的离别不那么艰难。
但是对婵羽说不还是令他心痛。
是日,阴。
七月二十,今天该是母亲来信的日子。母亲四月去甘泉行宫替和靖公主准备和亲事宜,距今已三月有余,和靖公主六月初便已整装南下,但母亲却迟迟未归。赢净问过父皇,但是从来没有得到一个正面明确的答复,只是每十日会有母亲的一封信寄来,简短的问候和叮嘱,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消息。
出清凉殿,过沧池一直往南,出了金马门就是宣室殿。宣室殿是章台宫最大的一座宫殿,父皇平日起居、会见大臣基本都会在宣室殿中。
宣室殿建在一块高地上,气势巍峨,要走数十阶台阶才能到到达殿门。台阶上,赢净遇见了赢澈,他停下脚步,向这个异母兄弟颔首行了一个平礼。
赢澈站在高几层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赢净,脸上漾着淡淡的笑容:“我刚跟父皇汇报了最近读了什么书,净弟来也是一样吧?”
弟弟?赢净想,我们出生的时刻不分前后,怎么他就突然改变称呼叫自己为弟弟?想必是要坐实嫡长子的身份了。赢净曾经很在乎,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更在乎的事情要做,也无谓一个称呼了。退一步想,不过都是虚名罢了。
赢净“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拾级而上,却被赢澈居高临下的身影拦住了去路,不得不抬起头,看他意欲何为。
赢澈站在高赢净两级的台阶上,身上带着天之骄子的倨傲神色。仿佛他已经胜券在握。
赢净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天,坐在宣室殿门前的雍州大鼎上,婵羽悄悄对自己说:“你和赢澈之间,我希望是你。”
赢净还记得那天的夕阳和夜色,春寒料峭的晚风,还有婵羽说那句话的语气和表情。
赢净现在多希望自己能够对婵羽说一样的话。
“我给净弟你准备了样东西,”赢澈从大袖中拿出一只方形的锡盒递给赢净,“里面是一种能够驱蚊虫的香粉。我听人说,去西境的船上什么跳蚤臭虫都有,有了这个药粉,只要一点就能让那些虫子都躲得远远的。”
赢净直视赢澈的双眼,一动没动。
赢澈莞尔一笑,露出脸颊上一对酒窝:“原本想早上上课就给你,结果想想好像离你启程时日尚早,但既然又遇上了,要我说,是今天给还是中秋节那天给你,都没什么差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