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略微放下了些许敌意。
或许……她刚才说的话,也是有几句实话的。
这么近的距离,简禾也看见了他的眼珠有点怪异,似乎蒙上了一层白翳,不假思索地反手抓住了他,不让他缩回黑暗中,脱口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样。”玄衣撇开头,轻嘲道:“瞎了而已。”
既然没有流血,那么,这十有八九是被仙器所灼伤的暂时失明。简禾摇了摇他的手,道:“别担心,出去以后,很快就能看见了,不要难过。”
人魔两族势如水火,这个怪人,居然关心他出去后看不看得见东西?
玄衣将手抽了出来,垂首道:“你什么灵力也没有,如何放我走?”
“我是这个别庄的主人的女儿,我有钥匙,那些抓住你的人是我们家的门生。不过先说好!冤有头债有主,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玄衣睫毛微颤,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坏人才应该被处死,你不是坏人,我不想看着你死。”简禾转了转眼珠,与他提条件了:“先说好,我救了你出去后,你不可以凶我,不可以打我,也不可以迁怒我和我娘……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玄衣沙声道:“你想要什么?”
“我还没想好。人家都说‘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不会让你做很过分的事情的。”简禾一顿,娇憨道:“最多只有一点点过分。怎么样,你答应吗?”
在上一辈子,一开始是她在纵容玄衣。到后来却倒转了过来。她做再多出格的事,暴露了多少次的身份,玄衣都能为了她步步退让,一次又一次,将底线压低。魂魄转生,记忆洗清,唯有这种镌刻在骨子里的爱和纵容,存留在双方的记忆中,被延续到了这一世。
以至于初次见面,简禾就不自觉地用上了亲昵的语气。
仿佛感知到,这个人是可以让她“得寸进尺”的。
事到如今,玄衣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权衡利弊,与其留在这里,守住一条死路,还不如博一线生机。不管前方等候的是什么,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玄衣轻喘一声,沉声道:“我答应你。”
破咒救人的法子很简单,便是将贴在了栅栏上的明黄朱砂符撕下来。
几声“刺啦”声后,符咒被破,在半空中燃烧成了几块黑色的碎屑,随风飘散、明亮的光芒骤然熄灭!整片牢室陷入了一片瘆人的昏暗中,脚边的一盏小烛台的余光晃了又晃,堪堪没灭。
玄衣抬手,握住了细细的铁枝,借力爬起身来。栅栏上灼热的灵力已经泻掉了。他面无表情地握紧了五指,铁枝已经弯折。
魔族人的灵力、御兽之力,都要到一定年龄以后,才会苏醒并爆发式增长,但也不容小觑。若非有仙器压制,这样的破笼子,根本就关不住他。
简禾将牢门拉开,搀住了他,一手拿住了烛台,道:“快,跟我走。”
魔族人的元丹能让皮肉伤迅速愈合。只要不受断头穿心之类的致命伤,就能一直极速恢复满血状态。明面讨伐魔族,背地里则对魔族人的元丹趋之若鹜的仙门修士也不在少数。
当然,看似无敌的元丹,也有奈何不了的情况——仙门法器是针对魔族人所创的东西。若是被仙器所伤,则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有人陪着她走,简禾觉得十分安心,刚才那些可怕的想象都不见了。凭着记忆原路返回。走上了长长的阴森的石梯,玄衣的喘气声越发深重。粘腻且温热的湿气,从他的胸膛渗到了她后背的衣裳上。
简禾捏了把汗,担心他会不支倒下,一路上不断和他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总不能一直‘喂喂喂’地叫你吧。”
“玄衣。”玄衣一顿,反问道:“你呢?”
……
有惊无险,出了地面。西朔山的高峰处,已经微微泛起了幽幽的光,一轮弦月挂中天。
封家既然敢在常有魔兽出没的西朔山下修建府邸,围墙上的禁咒肯定不会缺少。寻常的魔兽一旦碰到结界,就会被弹出去。遑论是一个已到强弩之末、又看不见东西的魔族少年。
不能逃,那就只能躲了。
在七拐八绕的走廊里穿行,忽然之间,玄衣捕捉到了一丝极为轻微的脚步声,立即抬手,掩住简禾的鼻唇,迅速无声地将她拖到了斜角的阴影中。
知晓有情况,简禾梗着脖子,微微地偏转过眼珠。果然,就在一株树后的小路上,两名封家的门生早起巡逻,正往兽牢的方向走去!好险,若刚才没刹住,就会被他们看见了。
简禾咽了口唾沫。魔族人的听觉也太可怕了。一个随时要倒又看不见的人,反应也比她更敏锐。
这个位置太窄了,两个门生越走越近,简禾正心虚着,下意识就往玄衣的身上缩去,好像想将他整个人拱到墙壁里。
玄衣僵了僵。他从未和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的女孩子这样贴近过。虽然此刻无心风月,但也很不习惯。不知是谁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树枝,发出了清脆的“喀拉”一声。
简禾一悚,条件反射地抬手,捏住了玄衣的高挺的鼻子。
玄衣:“……”
二人较劲似的,互相捂住对方的唇鼻,大气都不敢出。
远处的两名门生脚步一停,一个奇怪道:“你刚才有听见什么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