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下学年。
星期一,晴,窗外的草坪上似乎镀了一层金色的膜,闪亮发光,格外耀眼,女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内心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排斥感。
教室里,同学们在编位,班主任安排的,两周一换,随机抽号,五十七个人,五十七个号。
很不幸,这次女孩的同桌是他,心里很不安,和他坐一起总觉得自己是悬空的,没有安全感。
他叫徐森,一个外表极其优秀的男孩,他的爸爸是c区的头号人物,嚣张跋扈,说实在这令女孩有点反感。
徐森没有妈妈,听说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了台湾,一直没有回来,至于原因,谁也不知道,也没人敢问。徐森胆子很大,学校教务处常客。
……
星期二
已经第四节课了,这天女孩一滴水都没有沾,也没有吃早饭,胃里隐隐作痛,她知道是自己老毛病犯了,空腹熬了大半天,难受极了,她只等着下课去食堂饱吃一顿,可是疼痛愈加强烈,她有些扭曲的缩紧身子,弯曲得就快没了人形。
老师正在向旁边的徐森提问,他漫不经心的站起来,不回答,女孩很清楚老师一定又会喊同桌补充回答。
不出所料…
“林七尾,你来说说…”
这时候似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她的异常,林七尾强忍着绞痛支起身来,额头的汗雨水一样淌下,可能是疼得太认真,她完全没有听清老师的提问,她只知道徐森站起来,闭口不答。
教室里气氛异常肃静,老师明显很上火,并没有让他们坐下,又喊了其他的同学回答,林七尾在心里不知诅咒了多少遍,胃里又一阵难熬的疼痛,像撑着一架绞肉机,捣得她的胃乱七八糟。衣角已经被她两手揉做一团,她极想举手跟老师请假去一下医务室,可是,四肢突然没有了支撑,整个身体毫无保留的朝课桌栽倒过去,最后只听见书洒了一地的声音。
“老师,林七尾晕倒了!”
……
那次胃疼是林七尾这十七年中最狠的一次,意识让她歇了六个小时。
后来才听同学说,是徐森背她去的医务室,打了两瓶点滴,直到放晚学的时候,林九冬(林父)才赶来把她接回家。
……
教室里的人寥寥无几,三两个同学把头深深埋进书堆里睡午觉。林九冬打量了一下林七尾的课桌,冲她笑了笑,“落灰不少。”
接着把她的书包放进桌肚,又从口袋里抽出几张餐巾纸,来来回回把桌面和课椅擦了好几遍,林七尾这才注意到那天洒了一地的书本已经被整整齐齐的堆回了课桌。
没过多久,打理好了一切,林九冬才放心的离开了学校,踩着单车,单薄的背影快速消失在校道尽头。
……
林七尾在校道站了许久,依稀想起五岁那年夏天,林九冬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六月里灼热的气息弥漫着整个小镇,小小的林七尾蹲在屋后那小块空地,嘴里含着凉爽的老冰棍,她仰头静静的看着顶楼窄小阳台上妈妈忙碌的身影,她很喜欢从这个角度看妈妈,喜欢她头顶的日头随着她的各种姿势闪动,妈妈说阳台离太阳最近,衣服很容易就会晒干。
这天她洗了很多衣服,阳台明显不够用,当时的老楼房并没有那么合理的设计,阳台窄小很正常,但是大多数人都喜欢在墙外钉架子拉铁线晾更多的衣服。
妈妈一件一件把衣服小心晾到墙外铁线上。
那时候的林九冬也会学着林七尾蹲在那里一起看,只是嘴里没有老冰棍。
林七尾享受着老冰棍带来的满足,林九冬会故意逗她,妈妈就会在阳台上看着他们笑。
眼看冰棍快被吃完了,林九冬很宠女儿,很快又买来三支老冰棍。
这个时候妈妈的表情特别费力,一件宽大的灰色棉袄被她吃力的提起,棉服里包了足量的水显得格外厚重,这是林九冬去年冬天出差时穿的那件,妈妈说家里湿气太重,这件衣服已经开始发霉了不得不洗。她屡次使劲的拧水,却总也拧不彻底,脸上渗出的汗水越来越多。
林九冬正从后门沿着楼道往顶楼跑,他是要上去帮忙的。
妈妈还在为那件大棉袄纠结着,她竭力将棉服套上大衣架,接着伸长手臂,使出大力将棉服送向墙外的铁线…
蓝天上哪团火球烈得似要爆开,然后会分泌出一团一团金黄色的熔状物,从天而降,溶蚀林七尾的身体,戳穿她的眼球。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树蝉猖狂的叫嚣。
林七尾还来不及,她眼睁睁的看见妈妈坠楼的全过程。
她手里的衣架忽然与铁线擦过,猛的扑空,身体毫无防备栽了出去…
林七尾蹲在原地,一只小手紧紧握着爸爸买来的冰棍,凉凉的糖水顺着她的指关节流淌下来,仿佛钻进了毛孔沿着血管一股一股沁遍全身…
妈妈静静卧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望着底下的一切,林九冬失控一般甩开那两袋饱满的糖水,伴着嘶叫跑下楼,一瞬迸出的热泪冲坏了他的面颊,蚀穿那件湿漉漉的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