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幽都山,看到了什么。”
白衡却没有耐心,左手扶着树干居高临下地问。
那一缕幽魂近乎透明,神识的不稳让他似乎下一刻便要彻底魂飞魄散。他只能躲在晒不到日光的茂密榕树下,蜷缩往更深的树影里。
“他看到了,仙在杀魔。”
谢秋脸色一变。
白衡却微微眯眼:“亲眼看到?”
“亲眼。”
白衡从树上跳下,他和谢秋不同,直接走进了那一片黑暗里,与那一缕残魂近在咫尺地交谈:“所以他认为天上仙人该杀,堕仙入魔,杀死了四十七位玄仙?”
“你知道他。”
问杀退了两步,眼神警戒起来,“你是谁。”
白衡想到自己最初也是以为九离残杀仙人,以为织羲迫害师尊。
原来,神君的伴生之劫,真的是天生恶鬼。
白衡如此,若元也是如此。
总是会不断地将恶念拉深,放大。总是会怀疑天上的仙人,质疑天道。总是会手染鲜血,犯下不可饶恕的杀孽。
“他看错了,是不是。”白衡想起往事,只觉得一切都像命定,不由得眼神黯淡,“一切都是他搞错了,到头来,这个世界没有谁对不起他,也没有仙人有过什么恶念,只不过是他过于偏执的臆想而已。”
自己与若元结局的差别。
可能就在于九离和云栖。
白衡转过头,看着站在日光下的谢秋。
九离没有救下犯错的若元。而云栖,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一次又一次救下罪恶滔天的自己。
他的神君。
如此温柔。
“不是。”
问杀的回答,让白衡倏然僵在当场。
他将头一点点扭过来:"你说……什么。"
“我之前和你想的是一样的。认为若元因为过于孤寂,性格逐渐乖戾,而导致他变得扭曲黑暗……但不是的。我也好,九离仙尊也罢,久居高位之上,的确有很多东西根本看不到……而看不到,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有一些错误,若元在很早就跟我说过,也跟九离提过。但是我们都没有相信他。于是那个错误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带来了灭顶之灾。”
白衡愣在当场,还没听明白问杀的言外之意。
但是谢秋很敏锐。
他懂了。
“你的意思是。天上真的有仙,是屠魔正道青云直上?”
问杀点头。
谢秋踉跄两步。
“你也曾是问剑山的弟子,是不是。”问杀沉声,“你难道不知道,那位莫尽染莫仙师,三个月前飞升成仙了吗。”
谢秋仿佛血液都逆行,手脚也瞬间麻木冰凉。
心口更是如锤击似的疼起来。
他躬下身捂着胸口,思绪又被拽回八年前那不堪回首的回忆里,挣扎在泥沼中难以求生。
‘我知道你善良,我也是。但只有爬得够高了,你的善良才能荫庇人世间——只有更果断地诛杀该杀的魔,才能换取更大的力量,去护佑该护的人与仙。’
莫尽染八年前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畔。
混着那邪眼刺入身体嘈杂的嘶吼,吵得他脑袋像是要裂开。
这是对的吗。
莫尽染那种方法,难道才是真正的修仙之道。
“小秋!”
白衡眼疾手快,冲到他面前一手托住他的胸前,才没让他踉跄之下跪跌倒地。
谢秋手指紧紧揪着白衡的玄色衣袖,喉头冒出一丝血气。
‘我是胡说吗?’
‘我如果错了,天道为何不罚?’
‘人要护,仙要护,魔也要护。’
‘什么都要护的人,往往什么都护不住!就像你的师尊,就像你的师兄师姐!谢秋,你要跟他们一样以身殉道,维持着你所谓的绝对高尚去死吗?!’
哇地一声。
一口鲜血喷在白衡手臂上,将玄色染得更深。
“他飞升了。”
谢秋双目尽失,此刻竟连哭都哭不出来。
践踏了他师门十几条性命的莫尽染,竟然能不被天道惩罚,成功飞升。
“他……他飞升了。”谢秋抖如筛糠,整个身体失了最后的力气,倒在白衡怀中。
初冬的竹林里,再一次下起瓢泼大雨。
淋湿了那一身白衣,将血色洗净。
白衡将他抱得很紧,好像害怕他下一秒就要断气。
不是七岁的劫吗,这个劫怎么这么久,还没渡过去吗。
“小秋,你看着我,看着我。”白衡撑起一道魔障,又将谢秋一身潮湿吹去,将那瘦若无辜的身子摁在怀里,“不要想了,小秋,我们不想了……”
“忘掉好不好。没关系,我们忘记吧。”
手捏了个决,意图将谢秋的记忆抹去。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这道怨憎会的劫难拖到死的。
他渡不过去。
真的渡不过去。
可是手上决刚刚捏成,便听到云雾里传来玄龙的低吼警告。他不能插手云栖的人间劫难。
云栖仙尊,必须熬过三劫。
手中成决的光芒渐渐熄灭。
他只能紧紧地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贴着他的额头,一遍一遍地说:“小秋,你没有错。你不是说过你一定能成仙吗,怎么能在这里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