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分明是……他自己。
那人缓缓地蹲下,将地上一身脏污的小白猫抱了起来,那白猫看起来异常凶冷,然而被抱入怀里时,竟探头轻轻舔了舔那人的指节。
柳徵云的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想起了当年被自己抛下的白猫。
他不可置信地握住了拳,在众多的巧合中又产生了那个荒诞的猜测。
潭月……
“想跟我回家?”柳寒屈指顺了顺怀中猫的软毛,认真思考了片刻,感受到怀里轻蹭的动作,最终略显无奈地点了头。
“也罢。尘世无聊,你来陪陪我。”
柳徵云跟着他们走着,大雨淋湿了他的长发和喜服。他回过神,死死地看着袖口的青梅枝暗纹,眼底像是也被这大雨淋湿了。
他得回去。
他得回去……
潭月还在等着他……
柳徵云抬头凝望着柳寒的背影,抿了抿唇却下定决心踩着旧路返回。
他跑得太快了,青梅枝从他的脸侧狠狠划过,鲜血就混着雨水汩汩地流。
血溶进雨水里,落到地上却不见了踪迹。
没等到他找到回去的通口,眼前的场景却突然天翻地覆。
那只白猫早就看不出当初瘦弱落魄的样子,它的皮毛软绒绒的,比以前胖了不少,眸子眯起来,正在柳寒怀里懒懒地晒着太阳。
柳寒的手指轻轻勾着它的下巴,它便不时地用脑袋蹭一蹭他。
直到被勾得烦了,它才在柳寒腿上抖了抖毛站起来,跳到一旁,落下却是一个潇潇而立的少年。
眉眼间还未褪去稚嫩,却早早地有了冷冽的寒意。
是江潭月。
此情此景,柳徵云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太好了。
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江潭月的事。
其次便是太蠢了。
那么多年,自己居然都没有发现。
明明那么多相似的地方……一样地黏人,一样地神力高深,又一样地爱吃糕点。
一样地……毫无理由地陪伴着他。
他强忍着思念,上前想要碰一碰江潭月披散的长发,手却徒然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摸不到。
“好了好了,过来。”靠在美人榻上的柳寒忍着笑,“不再欺负你了。”
江潭月居然真的就朝他走了过去,冷着脸在他身边坐下了。
“教我卦术。”
“嗯?”
“……哥哥,教我卦术。”
柳寒受用地点了点头,起身从背后抱住了江潭月:“好勤奋啊,我的小猫。”
“以你这种沾花惹草的性子,我要是被你养成了金丝雀,以后可有得哭。”
他冷冷地回应着,耳垂却慢慢红了。
“啊……打的是这个主意。”柳寒一下子来了兴趣,“原来是要用在我身上的。”
“……不行么?”
“好罢好罢,为了让你少哭些。”
他在江潭月耳边低声说着话,惹得江潭月有些脸热。
此刻正是暮春时节,漫山的青梅开得繁盛,风起时裹挟着洁白无瑕的花瓣,落上了江潭月素淡雅致的青衫。
柳徵云看着他们安静地接吻,内心竟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
他看着柳寒教他画卦印,教他拉弓射箭,教他卜筮,教他爱人。
风慢慢变大了,像是要把整座山的青梅花瓣都吹得飘飞起来,江潭月的身形一年比一年修长,逐渐也出落成肩宽腰窄的仗剑美人。
柳徵云在乱花迷眼的大风中见到了江潭月颠倒众生的温柔笑容,当江潭月笑得深时,颊边会出现一双浅浅的酒窝。
他还是第一次发现。
柳徵云呆呆地望着,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看着江潭月身边那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还未细琢出那道怪异的心绪,便跌入了另一片记忆……
江潭月聪慧过人,又勤加修炼,很快便成为了极为有名的修者。
那时还没有五界,天地间混沌未开,灵气四散难以为修者所用,凡尘秩序未定,百姓受难,不得安宁。
柳寒其实早有重建凡尘界域规则的打算,苦于神力难以与天道对抗,便四处寻找志同道合之人。
他踏遍山河,却只结交挚友二三。
那便是后来的北霖、冬明与祁连。
此事悖逆天道而行,柳寒出于某种私心,并未告知江潭月。
直到有一天他负伤回来,看见山脚未灭的灯光。
柳寒忍着剧痛给自己施了清洁术,身上好歹是没了血迹,长发却还散乱着,绛袍皱得不成样子。
他嘶声叹了口气,打算今晚上先找个地方坐坐,等神力恢复一些再回去。
柳寒还没迈出步子,眼前却出现了江潭月颀长的身影。他不由得僵了僵,脑子里飞快地找着合理的解释。
江潭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凑上前来,轻轻抓起了柳寒的衣襟,俯身在柳寒颈侧嗅了嗅。
“……小野猫,闻什么呢?”
他手掌抵上江潭月的前额,用了些力气将他推开了。
江潭月面色霎时就沉了下去:“你有事瞒着我。”
“把衣服脱了。”
柳寒疲惫地笑了笑:“别闹我了,宝贝,我想睡觉。”
江潭月抿唇看着他,眼眶却失控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