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几分,一时有些不大自在,方才若不是秦峥扶着她,怕是她非得摔倒不可。
再加上才想通了昨日种种关节,顾九心中感动,刚想起身给他行个礼,却听得秦峥先开了口。
“身子不舒服就好好儿坐着,别又站不稳投怀送抱。”
这话一出,顾九心中所有的感动全部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她瞬间红了脸,却是被气的。
顾九有心怼回去,奈何顺着他的话想一想,自己方才倒真的像是投怀松柏了。
奈何苍天作证,她方才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顾九心中愤懑,偏生又不能还嘴,随手拽过来茶壶就要倒茶,可在看到那被放在一旁的茶杯,又想起了方才那一幕。
那是秦峥用过的。
又被她无意的给用了一次。
顾九脸上云霞升腾,因着低垂着眉眼,所以从秦峥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泛着桃花粉的耳垂。
他意味不明的一笑,就见顾九换了个新茶杯,几乎泄愤似的灌了一整杯的茶水下肚。
秦峥摩挲了下手上的扳指,头一次觉得,她吃瘪的时候,倒还挺让人觉得心情舒畅的。
可惜顾九现下并不知他的心思,否则怕是要气得心肝脾肺肾都跟着一起疼一下了。
逗弄完了她,秦峥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他原本是想直接走的,可想了想,到底还是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点了点桌案,道:“倒茶。”
男人的话里带着理所应当,顾九瞠目结舌,看了眼对方,想要看看他怎么做到这么的自大的。
奈何秦峥的脸皮大概是修炼出来的,一张脸上分毫不露,十分的淡然与自在。
顾九咬了咬牙,在心中平复了下心情,给他从托盘里拿了一个倒扣的新茶盏,用茶水涮过之后,才给他倒了茶水,推到了他的手边,皮笑肉不笑道:“世子爷,您请用茶。”
她脸上倒是带着笑,可惜秦峥却看的真切,这丫头怕是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骂自己呢。
他不以为意的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方才问道:“孙伯殷栽赃嫁祸之人,于你很重要?”
能让她这么着急忙慌要去救人,甚至不惜以身犯险的,想来是对她十分重要的人吧?
只是不想,顾九说出的答案,倒是跟他所想大相径庭。
“实不相瞒,只是见过两次的路人罢了。”
听得她这话,秦峥微怔,看向顾九的时候,却见对方的脸上坦坦荡荡。
“一个路人,值得你以身犯险?”
顾九知道秦峥不信,可此时他好言好语的问自己,想了想,还是将事情的原委简略的说了一遍。
待得说完之后,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世子爷觉得荒唐,只是我若是不知此事便罢了,有心有力却视若无睹,顾九只怕良心不安。”
况且,那老道士当时在朱雀大街的时候,也曾经隐晦的提点过她,药不可靠不能吃,否则的话,她当时必然是直接带着顾念蓝回府,而不是去药铺里面验明成分,更不可能跟秦峥遇见了。
纵然有她的运气在里面,但这个恩情,她是记着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太过理所当然,却让秦峥摩挲扳指的指节都顿住,他望着眼前人,大抵是年纪小的缘故,眸中情绪可以轻易地被窥破。
那样坦荡,那样直白,那样的……干净。
秦峥想,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一双眼了。
“因此便涉险,你不后悔?”
顾九怎会不后悔,闻言低笑:“世子当我是圣人么?我今日命都差点没了,自然是怕的。若有下次,必然依您的话,带足了人手。”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的经验告诉她,下次再不能单枪匹马,尤其是自己这么弱鸡的身体,更不能鲁莽了。
否则坏人没抓住,反倒是把自己搭进去,岂不是赔大发了。
对于她这答案,秦峥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原本以为,顾九肯涉险,必然是因为对方很重要。
可原来,竟还有人肯为了道义,而非情义。
到底还是年岁小,不经世事。
顾九只看秦峥此时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更知道他为何不理解自己。
身为大理寺卿,常年与各色犯人打交道,见识过这世上最深的恶,又如何能理解自己所谓的善?
说实话,今日他肯帮自己这个忙,顾九已然大大的出乎意料了。毕竟,薄凉如秦峥,怎么会管这些闲事?
可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就听得秦峥忽的蹙眉问道:“你说,那孙伯殷是神医?”
顾九心中思绪纷杂,听得他这话,下意识点头道:“嗯,是。”
“听谁说的?”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瞬间回神,手指也不由得捏紧了茶盏。
她前世里听说书人讲述的,可那又怎么能告诉秦峥?!
她垂眸想了一会儿,才勉力做出一副懊恼的表情道:“听街上有人说起的,他们说那位孙大夫虽然是个赤脚郎中,可医术却十分了得。我当时病急乱投医,想着万一他能医治好蓝儿,就找过去了。”
她的小动作出卖了自己。
秦峥只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撒谎。
不过他并未戳破,只是在她说完之后,淡淡道:“愚蠢。”
这话里的嘲讽太重,让顾九猛地抬起头来,待得看到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之后,顿时便没忍住,反唇相讥道:“自然是没您聪明的,您可是大理寺卿,专审大案要案的。”
见她这被戳到的愤愤然,秦峥只是睨了她一眼,反问道:“不服?”
顾九哪儿敢不服,她服气的很。
秦峥的脑子,她是拍马不及的。
她咬了咬唇,道:“我可不敢,您这般惊才绝艳,哪儿是我这个市井小民可比的。”
只是话才说到这里,她却没来由的想起来,前世他也是这样,将自己耍的团团转的。
分明早起还那样的温柔,可转眼间,那温柔就成了最锋利的刀刃。
顾九气息一滞,抓茶盏的手一抖,那茶水便洒了出来。
她这才回过神儿,拿帕子去擦拭,只是自始至终都没抬头。
秦峥见她表情不对,以为是自己话重伤到这小姑娘的心了,一时有些无奈。
瞧着是个伶牙俐齿的,可有时候又敏感的要命。
矫情的小姑娘。
他在心里下了定论,面上则是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你可知那孙伯殷是什么来头?”
闻言,顾九的手指一顿,下意识抬头问道:“您知道?”
见秦峥点头回应,她的思绪果然被带着走了:“他是什么来头?”
“那就是一个骗子。”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寒意:“他确实学过几天医,可惜学艺不精,倒有一张好口才,四处招摇撞骗。月余前到了上京落脚,还没骗到手里多少银子,吃喝都成了问题,你倒是个送财童子,自己送上门去了。”
这些事情,是顾九昏迷的时候,秦峥让属下去查的。
那孙伯殷其实并没有死,只是被他挑断了手筋废了双腿,当时防着他胡说毁了顾九的名节,便又将人舌头给割了。
当时他只觉得这人胆大妄为,必然有前科,谁知交给属下审的时候,才查出了这些东西。
自然,有些也是他推论出来的。
而顾九在听完这话的时候,却是瞬间觉得心头一沉。
秦峥都去查过了,自然也知道,她方才所说什么听到神医名号是骗他的了。
可他竟然丝毫都没有追问下去,甚至在顾九偷眼打量对方的时候,只看到他的面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