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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刚 第94节
    其实以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这些杂税之名私吞各省部分秋粮,是大明如?今的糟烂传统,赵家在其位,贪其财,是惯例型贪污。白旭宪也是这件事中给?打掩护、掩账目的最主犯之一,他贪心手辣,当时也抽走了近六成?的获利,在浙地置办地产。
    宣陇皇帝往年不会查,也是因为赵家那两年在朝堂上推诿扯皮引来皇帝不快,宣陇皇帝为了修建洋式花园,又支取了国库大量现银,帐对不拢,就像一股脑推给?赵家。
    而?白旭宪心眼多?,早在当年合谋的时候,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如?今查也查不到他身上。
    皇帝其实也不是非要赵家的命,而?是想要钱,赵家只要能吐出钱来倒也可以免族罪。但其实六成?的钱都在白旭宪那儿,赵家想掏也掏不出来。
    赵家就联系赵卉儿来求情,赵卉儿虽对赵家家主无情,可遭此难,家中亲生兄弟都可能会被连累死。赵卉儿求白旭宪,白旭宪怎么可能变卖财产就可以救他们,反而?把?赵卉儿软禁起来。
    而?后?白旭宪说通本来就在刑部任职的驸马,又买通了都察院、大理寺几方?人,准备让赵家家主在大牢中畏罪自杀,另外小辈则会顶着准备好的言辞激烈的“供文”,惹怒皇帝。
    这事儿正?办着,赵卉儿竟然发现了白旭宪牵扯其中的蛛丝马迹,她带着孩子,想到了唯有的一个办法——
    她年少时仰慕的一位邻家兄长?颜坊,正?是大明赫赫有名的两袖清风的八府巡按,而?外派巡查也到了金陵,暂留三?五个月左右。
    颜坊以明察秋毫,冷面铁血著称,不婚无子,家族覆灭后?他连府邸也没?有,在京师都是租房为生。赵卉儿知道,只要告知颜坊,颜坊作为都察院的外派巡按,品阶虽低,职权却大,名声又显赫,必然会彻查此事!
    赵家贪污者有罪便治罪,能还账便还账,赵卉儿都愿意认。但赵家不至于被满门抄斩,更何况她兄弟在家族中没?有实权,但也都是循规蹈矩、老实沉默的官员……
    她也不能让白旭宪就把?责任都推在赵家身上。
    最起码要白旭宪吐出那些贪款来!
    赵卉儿便花了半个多?月搜集证据。她先写一封信先给?颜坊求见,而?后?抱着死的觉悟,夜奔出府。
    言昳猜测,赵卉儿生下她之后?,应该就想过很多?次要带她逃出府了,才有那苏女银行里攒出来的小金库。而?赵家案子一出,赵卉儿觉得恐怕没?法带女儿走,甚至自己都可能有危险,才临时跑去苏女银行,留下了那封绝笔般的短笺。
    但最后?,赵卉儿应该没?有见到颜坊,就被白旭宪发现,带回了家中。
    据孔夫人的话,当时白旭宪将夫人关在了书房后?的这间偏僻的侧屋中,将她嘴堵上,不许奴仆随意出入院落。孔夫人却曾经从后?头的竹林中,偶尔能听到赵卉儿的惨叫声。
    不知道是哪天,白旭宪发现赵卉儿搜集的全部证据,也发现赵卉儿其实是打算告知八府巡按颜坊,当夜便勒死了赵卉儿。
    而?赵卉儿死后?没?多?久,白旭宪却发现颜坊找上门了!
    颜坊是因为赵卉儿约见的那封信来的。
    但他虽然对赵卉儿……有青梅竹马的旧情,但他也不确定那封信是她有事要告知,还是对他也有情,他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找了个借口来白府探视。
    白旭宪只称赵卉儿一直身体不好病在家中,还出了疹子,有几个月都没?见外人了。颜坊心里因有情,也有些心虚,不好多?问,只能告辞。
    白旭宪心里觉得完蛋。
    赵卉儿已经死了,如?果这时候她死去的消息传出来,以颜坊的性?格,必然会觉得怀疑,要查到底!
    白府中人又多?,赵卉儿也没?法下葬,如?果拉出去埋了,做不好很有可能被当做上报刑部的无名尸体或悬案,怎样都有可能被颜坊发现!
    当时驸马也在刑部跟颜坊打交道,他太知道颜坊的敏锐,就建议白旭宪藏尸。
    反正?颜坊外派期只剩下三?个月左右,到时候他离开金陵,也要暂时脱掉巡按的帽子,想查也查不了了。
    颜坊不愧是颜坊,本来白旭宪想大肆解散奴仆,而?后?将赵卉儿葬于花园之中,却发现才驱逐了十?来个奴仆,就有些颜坊手下衙门的番子似乎在白府周围转悠,还去找那些奴仆问过话。
    他太敏锐了。
    白旭宪只能挑三?四个最心腹的下人,给?了大笔金银,把?他们派到西院去,对外称赵卉儿得了传染病,必须要小心独居。
    而?后?将赵卉儿的尸身移过去,存放在屋中。
    幸好当时是冬天,金陵又经历了一个冻灾之年,雪如?当下这般下个不停,白旭宪又几乎用尽了白府中存放的老冰来保存尸体。
    而?后?分批的将府中奴仆一点点替换。
    但这也是难以抑制尸身的……
    更重要的是,三?四岁的二?小姐从小就是被赵卉儿带大的,哭着喊着要见娘亲。近三?个月不让见,她竟然□□钻洞,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跑进了停放赵卉儿尸体的院落中,进了屋里。
    那会儿,正?是奴仆去运冰的时候,床铺架子中只有一口木箱子,四周满是焚香佛牌、道家幡旗,只为了掩盖气味,压住冤魂。
    二?小姐年少哪里知道,好奇的唤着母亲,往前跑了几步,便跟木箱中死去三?个月的母亲撞了个对脸,当场吓得不住哆嗦,癔语不止!
    当时府上到处都在找跑没?了的二?小姐,孔夫人也算是她身边的妈子之一,想来想去估计是来找得病的大奶奶。她护主心切,怕二?小姐传染了病,胡乱罩了个斗笠纬纱就也过去寻人,敲门没?人应,发现门也没?锁死,孔夫人就干脆闯了进去。
    她叫唤了半天,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孔夫人壮着胆子往主屋走了两步,就看到了坐在地上哆嗦不止的二?小姐,和……赵卉儿。
    孔夫人吓得魂魄都飞了,但第一反应就是抱着二?小姐就往外跑。跑出来没?多?久,就撞见了拿箱子运冰回来的几个人。
    那几个奴仆因偷懒不想多?跑几趟,四个人全去运冰,看见孔夫人也惊惶问她看到了什么。
    孔夫人急中生智,说自己都不愿意从这边走,怕染病,但实在是找不到二?小姐,往这边一来,就看见二?小姐在院门口玩。
    这几个奴仆也怕,偷偷告诉了白旭宪,第二?天孔夫人再从那边路过,院子就空了,连焚香的味道都少了很多?。而?听说主子让奴仆在后?头竹林埋酒……
    孔夫人不傻,她知道埋的必然不是酒。
    而?二?小姐却从那之后?,高烧不已,直说胡话,差点没?了命去。白旭宪确实一直疼爱这个女儿,但听她高烧时胡话说的虽断断续续,好像又能在极其心虚的心底勾起各种联想,他请来各路高僧为白府、为二?小姐做法,都没?有用。
    直到驸马说,之前得了一个叫“增德”的云游高僧,曾留下一枚纸符,烧了水给?二?小姐喝下去,二?小姐必然能好。
    孔夫人看白旭宪只找人做法,却不正?经请大夫,知道必然是这男人怕有鬼。但她觉得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做鬼要把?孩子带走的,她就自己出府去找大夫抓药,喝了几日,终于见二?小姐烧退下去了。
    而?白旭宪却觉得是增德高僧的纸符起了作用,千恩万谢。
    二?小姐醒后?,活泼如?常,依旧娇蛮可爱,却不怎么提及母亲了,甚至连母亲的模样姓名都忘记了……
    与此同时,颜坊结束了自己巡按外派期,被调回了京师。几乎是在他走后?没?多?久,驸马就派人来挖走了赵卉儿的尸体,送去刑部偷偷处理掉。而?后?送来一具新鲜女尸,用以装棺,白府这时候才开始对外宣称——
    赵卉儿病故。
    她的葬礼迟了三?个多?月。
    赵家早已在此之前“畏罪自杀”,赵家小辈被扒出多?项罪名,被暴怒的宣陇皇帝灭门。白家一群新来的奴仆,围绕着装有无名的尸体的棺木,在没?有一个赵家人到场的情况下,开始了这场让白旭宪哭的死去活来的……葬礼。
    作者有话要说:  颜坊也是后期会出现的角色。
    这里赵卉儿的案子就说的差不多了。
    *
    其实到现在也讲,也是怕早写了大家也是生气。下一章就能复仇了,大家就可以解气了。
    第75章 .血偿
    孔夫人是?在?葬礼时, 实在?无法容忍下去,所以才离开了?白府。
    孔夫人在?白府伺候了?赵卉儿几年,总见她活泼爱笑?、坚韧胆大, 再想到她死后的?模样……孔夫人自打见过那日之后, 再也睡不着了?。
    她并不怎么烧香拜佛,也不觉得鬼神当真有用, 可孔夫人只是?在?这宅院中行?走, 就觉得每一处庭院深深, 每一道重重门?廊, 都是?要吃人。她几乎要发疯, 虽然心里有些割舍不下二小姐, 但孔夫人也呆不下去了?。
    二小姐忘了?母亲也是?好事——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还?要跟白府有来往,这事儿说?了?也是?招惹祸患, 便紧闭嘴巴一字不提,一直过了?将近十年。
    孔夫人觉得这些事在?心里一天, 她便一天过不好日子。但她没想过,自己?多年后却是?面对长大的?二小姐, 吐露了?这些事。
    当她看着二小姐那因为震惊、愤怒与?极度厌恶而燃烧起业火的?眼睛, 她就知?道……赵卉儿当年没能?报仇, 今日便有人会做。
    一如?现在?,言昳不知?道如?果赵卉儿魂魄在?此处,会怎样说?,会怎么想,她只抱着手臂,扮演着赵卉儿的?口吻,笑?道:“白旭宪,我是?不是?说?过, 你白家会断子绝孙。我是?不是?也告诉过你,我死了?,你也不会好过。”
    果然,这是?最能?让白旭宪感到恐惧的?,他嘴唇哆嗦不已,不停地道:“你、你也不能?只怪我,我……你要是?不去找颜坊,你要是?安安分分的?,我也不至于要对你动——”
    言昳太恶心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抬起手中的?花瓶,猛地朝他腮帮子用力击去!
    白旭宪连叫都没来的?叫一声,脑袋翻过去,吐出一口狼狈的?血沫。
    言昳嫣红尖尖的?指甲,扣着瓷瓶上精巧的?珐琅,拎在?手中,笑?出观音的?端庄与?高高在?上:“你要是?安安分分的?守住你那半寸多长的?耷拉玩意儿,也不至于孩子摔死,白家再无男丁。你懂吗,今儿过后,白家就灭了?,没了?,亡在?你手里了?。”
    她说?着,一把抓住了?白旭宪的?发髻,往后薅住,对他流血不止的?口鼻,柔柔笑?道:“你总说?白家祖上如?何如?何,等你下了?地府,你且看白家先祖如?何将你这不肖子孙油煎烹炸。你那惨死的?孩儿,会如?何吹着哨要啃食你的?脸!至于赵卉儿,她早便托生富贵人家,无忧长大,你这堕在?十八层泡岩浆的?人彘是?不可能?瞧见她了?。”
    白家绝后。恶鬼上门?。
    这算是?白旭宪最恐惧的?两件事了?。
    言昳说?完之后,白旭宪几乎癫狂起来:“不怪我,真的?不怪我!你快从我女儿身上离开,我要找高僧把你驱走!我要——”
    李月缇站在?一旁,看着可悲的?白旭宪:且不说?鬼神不可信,其实用脑子仔细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什么鬼神附身,期间言昳去过那么多次僧庙还?读了?好几年圣贤书?,哪个鬼有这本事。
    李冬萱启唇:“……他已经疯了?。”
    是?白旭宪已经疯了?。
    而言昳则在?疯狂与?理智之间,笑?的?娇艳,她拎着那血迹斑斑的?花瓶,满嘴胡话诳他道:“白旭宪,你忘了?吗?增德高僧已经死了?,最后动手的?还?不是?我,而是?你哦。”
    白旭宪彻底呆傻的?望着她,嘴唇颤抖:“你怎么会知?道我杀了?他……你怎么……对、对不起!我、我……”
    李月缇心想:此情此景,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将亲生父亲绑起来,要让家族绝后覆灭,随意的?抄起东西殴打父亲,并计划杀了?他。古往今来都几乎少有这样的?高门?闺秀吧,任谁来都觉得她疯了?吧。
    但当李月缇自己?经历这些年,又得知?这些过往,看着言昳从一开始的?伪装,到制衡,再到暴起。言昳的?步步为营,一切又这么合理。李月缇知?道,如?果是?五年前的?自己?,大概会站在?纲常儒家那边,斥责她的?激进、抵触她的?恶毒。
    可她现在?只觉得飘飘然的?舒坦。
    李月缇从小到大听过的?多少规训,受过的?教育,从教她如?何笑?如?何走如?何说?话,到教她去鄙夷“不检点”“不端庄”“不温柔”。她像是?一只蚕,被诸多人口中吐出的?丝紧紧勒在?在?蚕茧中。
    没人要她。
    他们想要的?只是?茧的?形状而已。
    言昳就要自私、自我,为此不惜自燃,把那茧烧成灰烬,挥翅化出一只火蝶来!
    白旭宪声音发抖,脸上涕泪横流起来,胡言乱语道:“卉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做错了?,真的?。真的?是?我错了?——你要我怎么给你谢罪!我,还?有孩子,孩子、对,还?有孩子啊!我不能?下去陪你啊!”
    言昳半眯着眼睛:“对不起……吗?”
    上辈子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多想说?有一天父亲幡然悔悟,对她说?对不起,将白家二小姐该有的?生活与?地位都还?给她。
    后来她二三十岁的?时候,多想把那个最后靠着白瑶瑶,躺着进内阁的?白旭宪给绑起来,割断他脖颈,让他后悔得罪了?她。
    前世幼年,增德高僧要给她驱鬼去灾时,将她在?众人面前绑起来,以柳条、纸鞭抽她做法,而白旭宪又以要威慑中邪的?她为名,抽她巴掌。
    那些“罪罚”与?羞辱,不止是?打在?她身上,更是?打在?已经死去的?赵卉儿身上。
    她渐渐才意识到,白旭宪的?道歉和后悔,是?比鞋底的?泥还?没用又脏污的?玩意。
    言昳望着他,一双眼梢微挑的?眸中是?秋波水色,她道:“你真的?想让我原谅你吗?”
    白旭宪犹豫片刻,点点头?。
    言昳笑?:“那就让我开心一点吧。”
    她抓住了?白旭宪的?发髻,再次抬起了?花瓶:“抱歉,我这个人节俭,也不想再弄脏别的?东西。爹,你看着我。”
    白旭宪被她轻声笑?语中令人胆寒的?威慑镇住,不自主?的?看向她,越看越觉得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