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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刚 第86节
    从?朝廷的角度来说,此事闹大?,丢的是大?国?脸面?。
    但有时候,害人?的不是外敌,而是脸面?。
    关乎脸面?,往大?了想,使得大?明绝对不会让倭地独立,反而可能?会投入更多兵力,去报复管控倭地,让这两方的对战在?短时间内会极度激烈。
    关乎脸面?,往小了想,这件事必然会被掩盖。如果能?够快速压制住倭地还好收拾,如果压不住,就要有人?来顶锅。这顶锅的人?会是公主?还是韶骅?
    这取决于这两方彼此手中,有多少对方的把柄。
    白旭宪帮公主拿到的那个把柄,就变得很重要了。
    言昳觉得有些冷,抱着手臂,对要走的山光远道:“你讨厌打仗吗?”
    山光远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
    她应该了解他前世就是个职业将领,生来不会做太多别的事情,就只会去打赢每一?场战役。难道她看?出来他前世的某些情绪……了?
    山光远摇头:“不怎么喜欢。”但他很擅长?。
    他又补充道:“但我最?讨厌,一?场场战争后,什?么也不能?改变。”
    言昳靠着门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远处,似乎在?回想过往。也不知道她当年死后,一?场场战争能?不能?改变什?么。
    山光远道:“金陵恐怕也会生变——”
    言昳不用他多说,裹着披衣转身?而去:“我知道。你去就是了。”
    *
    山光远找到言实,花了很大?的功夫。
    从?金陵出发,一?路快马到达宁波并不难,他到了宁波水师的驻扎地。说明来意后,军营中的人?不怎么信赖他,但也说,言实将军现在?并不在?宁波,但他不能?透露言实将军具体去了哪里。
    宁波水师军营的士兵看?这少年只道一?声“知道了”转身?就走,嘴里嘟囔道:“知道什?么呀?言实将军的行踪都是军事机密,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让你知道了?”
    不在?宁波,那料想大?概率去了盐城附近,迎击倭地军队。
    倭地军队的优势都在?战舰上,他们做乱屠杀后不可能?会留在?盐城,必然会回撤或紧接着做乱沿海其?他府县。
    山光远太了解整个江南沿岸各个大?小港口的水深,宁波水师最?主要的战船是宣陇一?十?九年与二十?三年出产的峰岩宝船,能?够容纳这种级别吃水的大?船靠岸的港口,在?宁波到盐城之间,只有两座港口。
    山光远几乎没有休息,马不停蹄的往那两座港口敢去。
    第一?座是东台河附近的川水港,另一?个是盐城附近的大?丰港。
    这两个港附近连官道都没有,也没有修建特别正规的码头与机构,只会在?一?些军事海图上标注出来,山光远一?路上大?半的路都是在?没有灯的山中野路行进,他从?一?处农庄顺了一?把斧头,沿路一?边砍着低矮的树杈灌木,一?路艰难前行。
    他行路倒很有经验,该如何节省体力和口粮,摘取哪些杂草给马做暂时的马草,如何在?严寒雪灾中保持体温。他只在?两个早晨爬上树,休息了片刻,几乎是日夜兼行。
    第一?处川水港他扑空了,就往大?丰港走,这里就离倭人?袭击的战区太近了,路上不知道有多少流民百姓,路边甚至都有大?批逃出后因为受伤过重而死的尸体。
    就那么堆在?路边在?,落雪中被冻成一?座雪白的坟丘。
    有些小村落里,挤满了从?盐城逃难出来的百姓,衣衫褴褛的抱在?一?起,满脸茫然。
    在?夜晚,他接近了大?丰港附近,他终于看?到了水师后勤在?岸上的营地,和风中渺渺的白烟。
    他远远的嗅一?口,是熟悉的军中大?锅饭菜的气味。只是在?这些饭菜中,还有一?股更熟悉的……尸体腐烂的气味。
    山光远到达的时候是夜晚,他沿着海岸往扎营地赶,终于看?到了气味的来源。
    海岸边,明明没有礁石,却有着黑暗中轮廓依稀的起伏,堆叠或平铺在?漫长?的泥滩涂上。山光远的马蹄声与海浪声,是这里唯一?的声响,他手中的马灯低垂几分,光晕像是纱衣,拂过数个趴在?沙滩上的发髻与脊背,哪些曾经洁净或欢笑的脸上,缠满了绿色粘稠的水藻。
    那是盐城海域因建厂而泛滥的浒苔。
    数个尸体被海风与涨潮堆叠在?一?处湾口,堆高后支棱出来数支折断露骨的手臂与腿脚,像是一?块嶙峋的望海礁石,挂满了军靴、布帛与手镯。
    山光远马蹄缓慢,恶臭、海风与烧焦的气味,凝固在?本应该最?清新的海岸。
    他往外看?,终于看?到了很远的海平线,似乎有一?些细小的光点?,应该是离岸边有一?段距离的宁波水师的舰队。
    他没有以袖掩鼻,只是将马灯挂回马颈下,轻踢马腹。马灯摇摆,某只半埋在?泥滩却指尖向天?的手擦着马腿而过,手指上的银戒指,在?光晕下明亮的一?闪,随着马灯移去,再次灰暗烂臭在?无人?的海岸边。
    山光远知道言将军选在?这儿扎营也是没办法。
    毕竟这里吃水足够,还靠近一?处不受污染的内河,只能?勉强容忍因洋流和海风汇聚的尸体了。
    当他到营地,守卫军营大?门的守卫以为是宁波军营来的信使,却没想到是一?个寻常人?家少年骑着马靠近。
    守卫警告闲杂人?等不能?靠近后,那少年还在?接近,营楼上的枪手抬起手中的燧发枪,对准少年。
    而那少年抬手,竟然远远的比划了一?个“友方”的旗语姿势。
    营楼上的士兵一?怔,少年已?经靠近了营门,开口就道:“我是南直隶按察使白旭宪家奴仆,有要事回报言实将军!”
    少年声音有些低哑,营门处的火盆的光姗姗来迟的移到少年的身?量和半张脸上,他抓着马缰的两只手骨节分明,粗粝干燥,一?瞧便觉得不像是少年,而像是一?个有阅历有风霜过的爷们儿的手。
    守卫抬眼看?他,只看?见他鼻梁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双唇紧抿,双眼隐匿在?橙红色火光外的幽影夜色里,波澜不兴的看?着他:“有要事汇报言实将军。”
    守卫被他那双眼里的深邃坚定震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此处营地!”
    这是一?场对倭人?舰队的奇袭,言实将军扎营此港的消息,连宁波水师中的大?军都没几人?知道。
    少年皱起眉:“寻来的。我去过川水港,不在?那里,只能?在?此处了。若言实将军在?船上,那言元武在?不在??此事你耽搁不起。“
    几个守卫交换了个眼神,他们都是兵油子,最?能?瞧出来新轮任的将领是什?么样的货色。这少年身?上有一?丝不好糊弄又心思深重的老?将的气息。
    他们想了想,还是拿着少年给的印,去汇报了言元武。
    元武大?步走出来,也有些吃惊:”……阿远?!“
    山光远略一?点?头,下马,二话不说跟他往军营中走。
    元武惊诧,将声音压的极低:”山家小爷,是你自己来的,还是——“
    山光远知道军营中怎么排布主帐,几乎不用他引路,就先一?步走入了主帐中。
    油布给主帐笼罩一?层灰暗的黄色,山光远见言元武进来后,立刻道:”白昳认为倭地的舰船,既不是自造的,也不是从?公主那里买来的,而是从?豪厄尔手中买来的英式战舰。“
    元武呆住。
    这句话里信息量太大?了。
    “你们怎么会知道公主卖船给倭地的事儿?!还有……豪厄尔!”言元武失声道。
    山光远背着手:“二小姐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我认为很可靠。因为对方是伪装成阿莉丝的商船进入倭地港口的,最?大?的全长?应该会接近七十?米。再加上之前弹坑的传闻,我猜测是巡洋舰船级别的沃尔维利内号的同类,吃水不过两千五百吨,航速倒是不快,但有个一?百一?十?磅枢轴炮,是单个后装炮。”
    元武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你是说英人?偷偷也卖船只给了倭地——我、我听说过沃尔维利内号,一?百一?十?磅的枢轴炮,那射程超过了之前制定奇袭计划的安全射程范围了啊!”
    山光远:“当然全长?接近七十?米的,还有可能?是胜利号的同类战舰,但我觉得不会是这么老?的战舰,毕竟那种船上的大?炮也就至多三十?来磅,打不了传闻中那么大?的弹坑。”
    元武震惊于他如此丰富的舰船知识,半晌道:”……快,必须快点?。要去通知我爹!他们计划今日伏击倭地停靠在?盐城北部港湾的几座舰船。按照计划,我们会偷偷接近到将近三百米的位置,利用小岛的遮掩进行奇袭,但……如果是你说的一?百一?十?磅枢轴炮,那最?大?射程到四五百米都有可能?!”
    山光远手攥紧了几分,立刻往外走,咬牙道:”我还是来晚了一?些。走,按今日的海风,找一?艘单螺旋桨单膨胀筒活塞的战船,加上风速,或许能?够在?三刻之内接近他们!“
    元武连忙道:“好,我这就去找,但单膨胀筒活塞……”
    他从?小学的是作战,他也不太了解这方面?啊!
    山光远已?经快步往岸边的小船过去,一?些待命的中小型战舰也不可能?靠岸,都停在?了距离岸边几十?米到百米的位置,山光远上了小船,便指认出那艘符合条件的战舰,元武也连忙跟上。
    待这艘中小型的战舰出发去往预计的伏击地点?,元武忍不住道:“山小爷不是很早就离开……山家了吗?怎么会知道的这样多?”
    山光远只能?道:“在?书院陪读时,一?直有学习。”
    元武不太信学能?学到这些,更何况是那个重经学的上林书院。
    他看?着山光远背着手站在?舰前,仿佛对战船对水手,对这复杂的水师作战体系毫不陌生。
    山家唯一?的孤子,难道真的是命里的将星?
    元武压低声音:“我和我父亲一?直也想问,您留在?白家这么多年,白旭宪知道您身?份吗?”
    山光远摇摇头。
    元武松了口气,觉得他真是会藏,山光远却悠声道:“二小姐知道。”
    ……二小姐。
    对,从?刚刚,推测出这些舰船来自豪厄尔的,就是二小姐?!
    元武之前在?秋远阁,见识到过那二小姐的多智敏锐,更何况她后来坑了梁栩这一?点?,他和父亲也都心知肚明,只能?装傻。
    元武正要再问,忽然听到一?声炮响!
    他和山光远几乎都条件反射的抓住船舷的围栏。
    山光远沉声道:“我们还是慢了。”
    他能?看?到昏暗的月光下,两方舰船的距离,略一?估算,他道:“击中的可能?性不大?。”
    果然,远处水面?上,炸起一?蓬高高的水柱,如水龙出海,腾飞而起。
    元武急了:“怕的就是我爹不知道对方的炮台如此先进,贸然再靠近!”
    山光远:“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他估计会开炮试探——”
    果然,西南方向的舰队,试探性地开炮射击,两方开始逼近。
    月下,海面?如皱褶细密的黑纱,船只如此远,小的像孩童手中的模型玩具,两方都还不愿意插|入对方的阵型,进行真正不死不休硬碰硬的对决。
    山光远迎风站着,他们所在?的船只也在?飞速靠近。
    西南方的宁波水师再一?次炮弹齐发,却没料到忽然两艘船的甲板上一?先一?后,爆发起一?阵火光!
    “被击中了?!不可能?,我都没看?到对方炮台开炮的亮光!难道对方有暗处埋伏?!”
    不。
    那爆炸不像炮弹击中那样大?,但却蔓延起了一?些浓烟与火势,甚至烧上了自己船只的船帆。
    而这样的爆炸,紧接着又在?宁波水师的甲板上,发生了一?次。
    元武敢打包票,他没看?到对方开炮!
    “这他妈的是闹了鬼不成!”
    山光远一?个踉跄,面?上从?恍然……到绝望。
    他想到了。
    三年多以前,宁波水师在?熹庆公主的环渤船舶公司的支持下,进行了炮台的改造与更新。这在?当时,也是公主花钱拉拢水师这一?筹码的大?事件。
    三年来,宁波水师虽有小型军演,但没有一?次加入战争。
    那爆炸不是因为被袭击。而是更换的炮台质量不过关,而……炸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