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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刚 第83节
    她说着,摘掉披帛从后门出了屋子?,一路行到?西边回廊尽头的?小厅里,奴婢们都?敏锐的?退去,只有轻竹给她倒了一盏茶,也躬身离开了十几步远。
    孔管事以为?她要问?山光远的?事儿,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回答,言昳隔着星点雪痕未化开的?院子?,看着主屋的?方向?,轻声道:“孔管事在府上待了几年了?”
    孔管事眨了眨眼:“快十年了。”
    言昳:“听说你妻子?早些年也是在府上当值的??”
    孔管事不明所以,只弓下腰去:“正是。贱内身子?不好,脑子?也蠢懒,老爷嫌弃,她便归家去,不再府上做事了。”
    孔管事总在府中塑造他妻子?彪悍且蠢笨的?形象,而且还把山光远说成自己的?私生子?如何如何。但据山光远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孔管事的?夫人却心细善良,善于照顾人。
    孔管事在白府这么说自己夫人的?坏话,总是有些原因?的?。
    言昳笑道:“她是个厨娘吧。好似以前也是在西院做饭的??我?娘说不定也吃过不少她做的?饭食吧。”
    孔管事愣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赵卉儿,而不是李月缇。
    他心里一提。
    言昳开门见山:“我?要见见她,问?她些事儿。我?都?已经查到?这儿来了,您估计心里也有数吧。”
    孔管事吃惊:“时隔这么多年,二小姐怎么会——”
    言昳皱眉:“隔多少年,想查还是能查出来的?。你家夫人若不是知道些事儿,怕也不会在我?生母死后第二个月,便请辞归家吧。孔管事对当年的?事也不知道吗?”
    孔管事想来想去,脑子?里只有山光远那句又轻又重的?“我?信她”。
    他心里盘旋了半天?,还是诚恳的?实话实说开了口。
    赵卉儿死前,孔管事是在白家某个庄园做管家,一年也就?回金陵三四?趟,对白府并不熟。而孔夫人在府中确实是做厨娘,而且因?为?赵卉儿生下二小姐后身子?不好,孔夫人几乎常驻赵卉儿院的?小厨房里,做药膳羹汤,为?她调理身体。
    赵卉儿死后没多久,孔夫人就?负责照顾发烧的?二小姐,但没等二小姐严重的?发热病好全,孔夫人竟就?受不了,连夜奔回家中,说不想再回到?白府。
    但问?具体缘由,她却不肯说。
    孔管事只以为?她是伤心于赵卉儿的?病故,就?也不再多问?。
    但孔管事家里跟白家有远亲,白老爷虽放他妻子?归家了,孔管事却从庄园调到?府上来做收租子?的?活。
    赵卉儿病故后,白府确实驱走了不少原来的?下人,而孔夫人在街上哪怕遇见了曾经同在白府当值过的?旧人,也不打招呼,匆匆而过,甚至后来都?不出门,只在家做些饼糕酥酪,卖给街坊。
    山光远来找言昳的?时候,正听见言昳坐在小桌边,拈着茶盏盖,轻声道:“我?要见一见孔夫人,就?是为?了要个最可能知道实情的?人的?说法。我?母亲赵卉儿是怎么死的?。”
    山光远脚步一顿。
    之前提及的?卉儿,是她母亲?
    确实,山光远前世也都?不怎么了解她生母的?事情。但言昳之前愤怒到?极点的?颤抖,和此?刻不容置喙反驳的?态度,都?证明这事儿很重要。
    山光远走进屋里,躬身作揖后,到?她身后,给她续了茶,道:“煲汤在主屋,你一会儿过去再喝吧。”
    言昳嗯了一声,目光还是逼视着孔管事。
    孔管事心里不愿意,他不想勾起自家夫人的?伤心事,他也怕夫人当年也牵扯进一些不好的?事,如今二小姐要寻仇寻到?他夫人头上。
    孔管事抬眼,望见了山光远的?眼神,又将目光垂下去:“……好,那我?这就?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加班到半夜,今天更的内容就少一些,明天尽量多写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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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雪怒
    言昳有些踌躇, 她?性子一向泼辣无畏,现在却纠结道:“年关来见人家不太好吧,哪怕是带着礼来的, 也……”
    山光远安慰道:“这日子也不是你要定下来的, 是孔夫人要你大年初三来的。礼也带够了,不必担心。”
    言昳还坐在车里不动, 山光远无奈, 对她?伸手:“你要是真的怕了, 不敢听也不想听了, 我??把礼搬下来, 咱们?回去。”
    言昳被激的一下子站起来:“谁说我怕——啊!”
    她?站起来的太猛, 脑袋狠狠在车顶磕了一下,山光远听得咚一声响, 她???捂着脑袋蹲下去了。
    山光远真是又心疼又觉得好笑?,弯腰进了车里:“没事儿吧。”
    他正伸手要揉揉她?脑袋, 言昳疼的泪眼婆娑的抬起脸来,两只手还在摸自?己头上戴的串珠牡丹纹围髻和几个小簪珠, 吸着鼻子道:“……我头发乱了吗?”
    山光远真是佩服死她?的臭美, 为了让她?安心, 仔细来回瞧了瞧:“好着呢。”
    言昳拿着袖子尖尖,擦一擦眼角,扁着嘴走到车门处。等踩着小凳下了车,刚刚那?别扭的模样???没了,她?脸上端起甜笑?,对一处小院门户前头的孔管事一点头。
    红灯笼挂着,地上墙角积着没化开的雪,灰淡的天上还零星掉着雪粒儿。言昳穿了件杏红高领夹袄配鸦青色月华裙, 脖子上带了个白狐皮脖套,下巴尖埋在柔软细密的锋毛中,显得稚拙可爱些,更?像个十三岁的豆蔻少女。
    孔管事退让了一下送门的礼,便请言昳进院子去了。
    一进去,便瞧见高胖的女人,面上光润和气,穿着宽袖松腰的衣裙,站在主屋檐下。言昳料想她???是孔夫人了,对她?一点头。
    孔夫人呆望着言昳,抱着自?己的胳膊,直到孔管事走过去拍了她?一下,她?才忽然?回过神来,低头对言昳一福身。
    言昳定神,与孔夫人寒暄几句。孔夫人看模样?便知?道温柔勤快,想到山光远提及过自?己刚逃难来金陵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是孔夫人小心给他调理身子。言昳对孔夫人也有几分好感?,面上带笑?态度和气些。
    孔夫人目光粘在言昳脸上,半晌顿顿道:“若说眉眼,二小姐是比大奶奶更?俊俏,但能瞧得出来,身上的活气是一样?的。”
    言昳跟赵卉儿,其实总有一种远隔的感?觉,她?记不得赵卉儿的长相或声音,只有玫瑰花香膏的气味,书信上的笔迹,牵连着这对母子。
    像两座遥远山顶上的人,远远一根袅袅的丝线相连。
    看不见彼此,听不见呼声,丝线偶尔牵动心思,也无法确认是风还是对方。
    但通过孔夫人的目光,她?仿佛又觉得自?己和赵卉儿还紧紧绑在一起,甚至像是没离开过。
    看得出来,孔夫人也有胆怯与踯躅,但她?还是推开门,笑?道:“二小姐进屋来,我今儿下厨坐了一桌子菜,不给他们?爷们?儿吃,??请二小姐也来品品我的手艺。”
    言昳与她?一同进门去,孔夫人转身把门合上。
    山光远本来习惯性的跟着言昳往里走,却被孔夫人突然?合起的门差点撞到鼻子,他摸了一下鼻子,后退两步,悻悻的看向孔管事。
    孔管事扼腕叹息:“你怎么??不能有点——”
    出息啊!
    山家虽然?倒了,但也家大业大的!你不要把自?己真当护院了啊!
    孔管事当然?也不敢说他,只招手道:“小爷,来吧,咱们?也不跟她?们?凑热闹,要不要来我这边瞧瞧,我收藏了好些海图、地图和航线图,都是稀奇玩意。”
    山光远跟孔管事那?边聊去了。说是聊,也??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孔管事在自?己巴掌大点的小破屋里,拾掇着那?些收的破烂地图,给山光远看。
    山光远上辈子见过很多海图,这些东西倒是对他不新奇,看着孔管事这样?激动,??也时不时搭几句。
    山光远在孔管事屋里坐了大半个下午,茶喝了两壶,茴香豆吃了两碟,心不上不下的浮到了天色暗下去。
    老孔也说的嘴皮子都干,坐在自?己桌边,叹气道:“小爷下一步怎么打算的,等言将军那?头扫平了倭地,是不是??离平反也不远了?”
    山光远没说话,手转着杯子。
    他其实??是想找回一些前世?错过的东西,找寻真相,至于平反不平反——前世?不也平反了,但偌大的山府??他一个人,最?后还不都等着他名声尽毁,人人踩一脚,扒出他幼年的故事,说什么山家孤子,??是个“疯子”。
    山光远很佛,也很执着。他见过太多恨不恨、死不死的,也知?道自?己重活一世?,最?重要的??是珍惜最?不可失去的事务。
    但在老孔眼里,??觉得,山小爷这怕是栽在温柔乡里,虽然?有家中仇恨在,但怎么看都隐隐有种“我不想努力了”似的感?觉。
    正聊着,外头大院堂里,传来言昳的声音。
    “阿远!”
    山光远放下茶杯,应了一声,出门去。
    言昳已经背着身往外走了,孔夫人没有出来相送,山光远只好连忙对孔管事一作?揖做道别。
    孔管事有些担心自?己妻子,小跑几步往回去看,??瞧见孔夫人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他也顾不上送二小姐,小跑进屋里,慌张的抚她?肩膀:“怎么回事儿?你、你别哭啊!”
    孔夫人扑进了孔管事的怀中,十年来最?爆发的一次嚎啕。
    言昳登车的时候,扶了一下山光远的手臂。他心里暗惊打量她?的脸色,言昳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着眼睛似乎在思忖某些事。
    她?没有带别的奴仆,山光远坐在车夫的位置,抓着缰绳,一路驾车回白府,却竖起耳朵,关注着车内的声音。
    却只听到了车辕压过积雪的声音。
    路边都是积雪,自?从大年三十??开始下雪,金陵城又来了一波雪灾,金陵城中都有不少穷苦百姓都听说有冻死的,也不知?道江南外的一些穷县又是什么光景。
    他在想,如果?一会?儿车里传来哭泣声,他一定别停车,别回头,别问她?,??当什么事儿都不知?道。
    但没有。
    车而里静悄悄的,路行了大半,大年初三的傍晚,街上也没多少行人,车里忽然?传来言昳乱拍乱爬似的往车门出来的声音,她?声音哽塞,一把拉开车门,抓住山光远的衣袖:“停车——”
    他吓了一跳,连忙扯住连缰,言昳几乎是跳下车,在路边弯腰,吐了出来。
    她?锤着胸口,似乎反胃到了极点,扶着墙,呕了半天。
    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挪开几步,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顺着路边的雪缓缓往前走,并不回车上。
    山光远连忙架着马车慢行,跟上她?:“怎么了?是车太颠了吗?”
    言昳偏过头去,摆了摆手,不说话,只发了狠似的在雪里走。
    路边积雪有些厚了,她?刚刚坐车里摘了围脖,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穿的又是薄面绣花鞋,不一会?儿鞋面裙边全湿透了。山光远停下车摘下马灯,也顾不上马匹骚动,跳下车跟上言昳。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言昳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哆嗦,必然?是那?真相是她?无法接受的,山光远不想问她?详情,不想装作?能理解她?的去安慰她?,他也不想阻止她?这样?发泄情绪。
    他只能也踩在她?娇小的脚印中,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陪着她?走。
    嘎吱嘎吱,踩雪声如刀割绸缎,她?脚印一深一浅,裙边蹭上一圈雪沫,时不时随她?微微摇曳的步子,簌簌落下。山光远抬着马灯,灯光虚影的边沿时刻笼罩着她?的脚步。
    又是雪夜陪她?,却没有之前那?样?轻松快乐的氛围了。他们?重生之后,都在寻找错过的真相,错过的人与事,但却不是所有的答案都是让人欢欣的。
    言昳走了一段,到一截半坡上,山光远以为她?走累了,却看着言昳抬起头,望向远处。
    在这道半坡上,恰好能看到白府中几座楼台的尖顶。
    那?是白家祖上曾经阔过的痕迹。
    她?只直愣愣的看,山光远摘下自?己身上的披袄,小心翼翼的搭在她?肩上,道:“夜里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