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之前,她是在畏惧眼前亲手杀掉她的男人。
还是,在担忧她的一双儿女呢。
对此,目睹一切的江央公主,不得而知。
皇帝定然是一时激愤之下,杀死了母后,至今,江央公主还不清楚缘由。
她只是披散着头发,单薄的身体穿着寝衣,和弟弟并肩站在帘后,他们看着那个男人做下如此暴行。
殿外长空只闻春雷滚滚,连同殿门都在震动。
悍雷之中,宜章哭了。
哽咽的一声,尖细的哭啼,惊醒了怔然的凶兽,在这个宫室里,皇帝眼中的杀机,如此的冰冷骇人。
她迅速将宜章藏在了壁柜里,让他一会从后窗跳出去,顺着夹竹桃的鹅卵石小径,逃回自己侧殿的寝宫装睡。
这是他们从前常做的,不需要她多说。
江央独自一人,泪眼朦胧的站在帘后,透过缝隙,目睹了父皇的神色变幻莫测。
父皇本是坐在床沿,听见响动后只是抬起头,并没有很快速的过来。
他站起身来随手放下帘帐,轻轻的将秦后的脸遮盖住,只有一只柔荑外露,一步一步的缓缓走向内殿。
似乎很有把握,这后面的人不敢夺门而逃,又仿佛背后的女人只是睡着了。
江央公主率先走了出来,父女二人对峙,皇帝抬眼,见她眉头一折,看她的身后空荡荡。
皇帝步伐从容,直到她的面前才止步。
他俯下身来,轻轻地说:“江央,你的母后方才睡着了,可千万不要打扰了她,知道吗?”
母后的尸体躺在塌上,没有一丝血腥气,她死于父皇之手。
江央公主瑟瑟的,看着垂下的幔帐,皇帝看着这个女儿,他一向宠爱江央,把她视为掌上明珠。
若是今日她没有看见,也就罢了。
可偏偏,她在这里,看见了。
到底是皇帝,即使杀了枕边人,又被自己的女儿亲眼目睹,也能够面不改色,心神不慌的来处置他的孩子。
出去后,皇帝立马让人去侧殿看看小皇子宜章,宫人很快回禀道:“小殿下正在酣睡。”
皇帝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即目光落在了江央公主的身上。
小小的女孩映入眼帘那一刻,就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抽泣着,身子不断地打颤。
那一刻,她看到的,不是父皇,而是一条冰冷无情的毒蛇,可怖狠毒。
男人的神情阴冷而无情,江央公主哀怒至极,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父皇握住了她的双肩,嘴角颤抖,似是想笑又笑不出来,注视着她说:“你的母后她背叛了我们,你知道吗?”
“啊……”她张开嘴,浑身颤栗着,喉咙里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贯穿了她此后多年的噩梦。
“江……央!”父皇默默地念着她的封号,然后有力的双手温柔的将她搂入怀中,像幼年时一样抱住她,手掌微蜷,轻轻地拢着她的头颅,慈爱的几乎一如往日。
这是她此生中,父皇最后一次情真意切地拥抱她。
如慈父一般的对待她。
在此之后,这个男人强壮的臂膀和胸膛,就不再是他们的依靠,那是一个属于父女之间的告别。
夜凉如水,皓月垂霜。
幸而幸而,许是往日里,对女儿的宠爱并未存假,又或者是顾虑其他。
对于疼爱了十余年的女儿,皇帝也许是于心不忍,也许被夜雨之声将杀意冲刷淡化。
江央公主终究逃过一劫。
翌日,江央公主生了病闭宫修养。
后来,闻知秦后的死讯,因太过悲恸而昏厥。
皇帝心生怜惜,下旨送公主至宫外的皇觉寺修身养性,宫中众人哗然,窃窃私语,只道秦后怕是做了什么惹怒陛下的事情。
秦后死后的葬礼,在历代皇后之中,前所未有的大,很多年后,也许连君主死去,都没有这样的“辉煌”。
秦后的离世,看起那样盛大,红颜薄命,实则凉薄,连只字片语竟也没有留下,凄迷的雨夜,死在了她丈夫的手下。
宜章还是个孩子,他是什么都不懂。
从他每段时间从宫里寄来的信里,她就能知道,宜章已经开始渐渐忘了,遗忘了母后的死亡。
他仅仅八岁而已,又受了惊吓,又有父皇对伺候他的宫人暗中授意,一遍遍的模糊孩童的记忆,一日日的抹除秦后的痕迹。
连同江央公主的存在,都被一点点的淡化,记不住很正常。
然而,他忽视了孩子的孤独,宜章自然而然的,就想念起了唯一的亲姐姐。
江央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任由宜章日复一日地忘却,还是不断的提醒他不要忘记。
怨恨父皇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糟糕,但是佯装无知无觉的活下去,年少的江央没有办法甘心,她甚至想过要不要联系秦家。
她也这么做了。
当她得到是冷漠的回应时,江央公主彻底明了了一点,不止是父皇母后的结合是权力的阴谋,她与宜章的诞生也是。
这一切对陆危来说,来得太过突然,他略微慌张地劝道:“公主,这些已经够了。”
“如果,所谓夫妻也不过是为了权力而结合,什么青梅竹马,伉俪情深都是假象,所谓夫妻之诺是否作数呢?”
江央公主没有理会他的迟疑,而是站起身,负手在殿中踱步走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