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不得杀了她,但不是因为极端的憎恨,而是因为一种不能舍弃的痛苦。
真是奇怪啊。
陆危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所以他也不能理解这种矛盾纠结,但是他想,即使是拥有父母儿女的那些平常人,恐怕也不能理解这一切的发生吧。
这是现在天底下,唯一一个是皇帝,并且仇恨女儿的父亲。
皇帝低声道:“江央倘若不愿,大可与父皇说,嗯?”
“这是父皇的决定,儿臣没有愿意与否的权利。”江央公主不喜不怒,敛袖端坐于殿中南窗前,似乎真的乖乖的,听从皇帝的吩咐。
陆危都觉得,皇帝着实是疯了。
江央公主正值妙龄,虽然不是眼下最宠爱的,可都是皇帝的孩子,正统的凤子龙孙,金枝玉叶。
这苍将军纵使英雄气概,可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膝下子孙一大帮,把年纪轻轻的女儿,嫁给一个无需拉拢的皓首老头,他真觉得皇帝是疯了。
江央公主冷静的去了琉璃泉殿,又冷静的从琉璃泉殿回来,意态平静地送走了一直追问的宜章。
而后她才惶惶然地,在殿中赤着足,焦躁的走来走去,全然不复之前的冷静,陆危来劝她,也被她伸手挥开。
“殿下,已经没事了呀。”陆危怔怔地看着癫狂的公主,江央公主见着他,又仿佛抓住了什么,双手拎起他的衣领,朝他大吼道:“你们什么都不懂,做错的又不是本宫,凭什么啊……”
陆危怔忪地凝望着江央,他此刻只要装模作样的说一句“殿下,你失态了”,江央公主为了在他们面前的颜面,也会将情绪收敛克制。
可他没有说,一个字都未曾吐露,只是静静的任由公主发泄,最后,就都被赶了出去。
“出去,都滚出去,让本宫一个人静静。”
陆危深深地看了公主一样,沉默着退了出去,但他并没有离开大殿,而是在寝殿外静静地守着。
权力?不,江央公主会有什么权力呢。
秘密?如果是足以威胁到陛下的秘密,难道不是除掉江央公主更好吗。
他只是抗拒见到公主。
陆危这样想。
第9章 识字 欢喜
空旷死寂的殿宇里,只余下了江央公主一个人,羊角玉勾云纹宫灯上,托举着一丛细长的烛火徐徐燃烧着,殿中一尊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静静地吐出缭绕的香雾来。
她大口的颤出一口气,顷刻间大发雷霆,愤懑壅塞,发狂一般地扯下所有的垂帐,推掉所有的花樽瓷器。
可是,她只能对着一堆死物发泄怒气,不敢让父皇知道。
她这样的害怕,这样的敬畏,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下场吗?
她当然不愿意,她怎么会愿意,江央公主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屈辱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她可是,她可是堂堂的一朝公主啊。
“殿下。”陆危注意到里面的动静停了下来,听到哭声后,第一时间冲了进来,看到江央公主正屈膝坐在地衣上,周围都是乱七八糟的。
他伸出手先伸手温柔地敛去她脸庞的头发,心平气和地说:“殿下,先去休息一会好不好,睡一觉,就都好了。”
他想,既然陛下尚且忌惮公主,就不可能将她逼急了。
而且上次饮酒之后,太医也是陛下吩咐的,那么他多少还是在乎公主的。
此时,江央公主已经恢复了平静,大发脾气之后的人,一般都会有些疲倦。
陆危最擅长体察人意,并不多言,让人现在外面等着,半刻钟后,才起身让人进去殿中。
他们极具默契,默不作声地服侍殿下洁面梳洗,铺展开了衾褥,点燃了一炉安神的香,后面的宫人静悄悄地,收拾满殿的狼藉。
“殿下,请好生歇息。”陆危在放下垂帐前,并没有多余累赘的言语。
这是陆危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服侍好殿下的每一刻。
江央公主在一盏一盏熄灭的烛火中,看着陆危俯身吹灭宫灯,放下帘帐的身影,蓦然生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倘若,陆危不是太监便好了。
可是,他若不是,又岂能这般温柔小意的,陪在自己的身边。
江央公主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总之不是清醒的。
这一次,关于陛下对公主说的话,陆危没有让人隐瞒五皇子。
事实上也是隐瞒不了的,当时在琉璃泉殿里的,又不只是他们几个人。
听说了琉璃泉殿的事情,宜章慌乱的站了起来,喃喃道:“他真不该,真不该见到姐姐的,我、我若是有用些,就能保护姐姐了。”
他给不出任何的章程,他只能坐视父皇与阿姐的关系恶化,只能看着父皇将阿姐逼疯吗?
“阿姐,我没用,我……”
此时的陆危有点理解,五皇子每次听到公主去见陛下时,濒临崩溃的心情了。
陛下每一次都是虚惊一场的戏弄,但不代表下一次就不是来真的,江央公主是被皇帝所忌惮的,明明她才是女儿啊,也一直逆来顺受,皇帝还是这样折磨她。
作为女儿怎么样才能被父亲,突然忌惮到这种地步呢?
他们谁也不敢提半句陛下和琉璃泉殿,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这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形势。
压根就算不上是个问题,江央公主在殿中闭门了整整一日,她是个极为自律的人,可是接二连三的,来自皇帝的捉弄和打击,都让她无力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