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出来打工的,除开找了厂里包吃住的老乡,其他外出务工的人找的房子大都在一个片区——
像是被周围的高楼驱赶似的,围挤在一起的棚户房高低错落地黏在属于他们的地块,各种电线东拉西扯的横跨在房屋之间,巷子窄的一辆自行车过来都有点难避开,还有那常年积水的路面,无论出几日的大太阳,都没法晒死的青苔……
这种外来务工居住区要是吆喝一声打牌,那分分钟能凑上两桌。
斗地主、卡五星、搓麻将,那些人会的可多了。何勇贵一进去就发现了新世界,整日整日泡在里面,班也不上了。
等十天半个月后荷包空空,负债累累后,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群人和厂里的工友们是不同的。
最起码他们不会说那些账就算了,就当消遣,再劝他,你还是好好上班吧!
他们只会拿着何勇贵赊账的欠条来要账,限定日期,路上堵截。在何勇贵走投无路时,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有个媳妇儿的。
胡艾梅是在鞋厂里上班,被何勇贵拽出来时,是又羞又恼,尤其是当着一众工友的面被拉拉扯扯,脸色更加的难堪。
何勇贵手一伸,“给我钱。”
胡艾梅懒得理他,作势就要往回走,“我才刚上班,哪儿有钱,给什么钱?”
何勇贵也是块狗皮膏药,反正四个兜一般重也潇洒不了,厂里那儿又被他们堵着,干脆在胡艾梅的厂子赖着了,只要胡艾梅从车间里出来,他瞅着空就上前闹。
最后碍于影响,胡艾梅只得憋屈地掏了钱,何勇贵这时候的话还好听,但也逃不过“我一定改,我下次不赌了”之类的。
在人人都感慨这泼皮无赖走了狗屎运,竟然有个贤惠媳妇时,他们俩的事儿也慢慢露了出来。
是何勇贵自己吹嘘的,得意洋洋的炫耀:“她们家欠了我老子的钱,她老子就把她许给我当媳妇呗!”
其他人连连地追问,“这不就是卖女人嘛?”
“多少钱啊,就把女儿给卖了?”
“那还有没有找你要彩礼?”
“她爹是不是亲爹哟,那你丈人家不会还有个儿子吧!”
何勇贵嘁了一声,“彩礼?他们家还有脸要彩礼?她嫁给我,吃我的穿我的,还好意思要彩礼?”
众人互相对望一眼,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心中的那句“人家好好的一个大闺女,又勤劳贤惠还勤俭持家,再看看你这好赌的样儿,也不知是谁养活谁!”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还了债,何勇贵老实了个把月,又跟着班长拍了几个马屁,买了两条烟后,算是插回了原来的车间。沉闷的车间总算有了人气——何勇贵自个儿大喇喇的也不避讳,又爱谝,只要有人起个头,他就能接上,巴拉巴拉一直说到下班。
在大家有意无意的套话中,大家伙也了解到了他们的情况:胡艾梅的身世也惨,十来岁没了妈,不到五年又没了爹,跟着后妈一起到了后爹家。
后妈后妈,带着个后字,总是隔了层,原先在胡家时,后妈虽说没虐待她,但也不见得多亲热。后来跟着后妈一起到了后爹家,处境就格外艰辛了。
后爹是个泥瓦工,娶过一个媳妇,嫌他穷跟别人跑了。他本身也是个闷葫芦,漂亮话都不会说一句,所以也就熬大了年纪。最后在好心人介绍下,娶了胡艾梅的后妈,娶一送二的那种。
本来就是个拖油瓶,还是在一个父母双方都和她没血缘的家庭,可想而知日子有多难过。后妈到胡家后生了个闺女,一个后妈带着两个儿,能护好自己亲生的都不错了,哪还顾得过来她这个继女?
又过了两年,后妈生了个儿子,胡艾梅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她年纪也大了,心里自个儿明白在后爹眼前杵着就是个错,也幸好后爹话不多,就算碍眼也没说难听话。
好不容易熬到年纪大,赶紧跟着老乡上县城里打工去了。
工没打两年,家里托人送信来让她赶紧回去,说是后爹干活时摔伤了,后妈要照顾家里,小的没人顾。
等胡艾梅回去了才晓得,哪里这样简单。后爹摔伤不假,但好了□□成了。当时治病借了不少钱如今债主上门要债来了,家里拿不出,这才想到了胡艾梅。
何勇贵的老爹放话说要么还钱,要么给人,那个年代,乡下人都穷,长得周正机灵的小姑娘全往城里跑,大把的人打光棍,甚至还有花钱买媳妇的。
所以何老爹的算盘打得好,钱和人,总得给一处吧。
对于后爹他们家来说,钱肯定是还不上的,那就只能给人了。后妈不舍得自己亲闺女,就只能把主意打到胡艾梅身上。
但场面还是做得很足,请了正儿八经的媒婆上门来说亲,“你看老何家的儿子,模样有,力气也有,结了婚后只要你们不怕苦不怕累,三五年不就得干出一栋砖瓦房来?”
后妈也劝,“梅子啊,咱不是在卖姑娘,也是问你意愿的。你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算了。只是你妹妹还小,那咱们家只能还钱了。你爹现在还伤着,等他伤好了再一年半载年,这钱也能还上了,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爹还得休息些日子……”
在不想继续待在后爹家仰人鼻息活着的想法和没由来的愧疚中,胡艾梅便同意了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