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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当时只道是寻常
    顾家长女顾少仪,乃大邺赫赫有名的将门虎女。
    卫氏作乱,勾结御林军围了皇城,矫遗诏,杀昭文。顾少仪只身独闯御林军,毫发未伤地将昭文救出,斩杀卫朔。
    那年,她才二十七岁。
    昭文将她奉为救命恩人。登基后,将卫氏旧部打散编入顾家军,赐名长临,封顾少仪为大将军。顾少仪领兵南下,途中偶遇一瘦弱书生,一见钟情。一年后诞下长子顾舒叶。
    书生高中,携长子回京。女帝喜之,许以秦晋之好。顾舒叶断然拒绝。盛阳另觅良缘。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1】
    “顾舒叶这个王八蛋,真是气死我了!”公主在启云殿大发雷霆,把桌案上的骨瓷玉碟摔了个粉碎。
    大殿上的人跪了一地,小霜低着头暗中打手势,等无关人等都退了个干净,她才大着胆子劝慰:“公主是气他拒婚,还是气他不告而别?”
    “这两者有区别吗?”盛阳忿忿。
    小霜抿嘴一笑,“若是气拒婚,公主是失了面子,若是气不告而别,公主是失恋……”
    盛阳又摔了一个茶杯,“你倒是懂挺多!”
    “奴婢不敢。”小霜忙伏下身子。
    “妄揣上意,我罚你回去面壁思过,你可有异议?”盛阳厉声问。
    “奴婢知错。”小霜恭恭敬敬地跪着。
    “行了,你去吧。”公主托着额头,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罚小霜,只因她恼羞成怒,被人猜中了心思。
    顾舒叶。
    这叁个字是她情窦初开时写在心底的第一个名字。
    他是意气风发的小将军,亦是调皮捣蛋的讨厌鬼。盛阳跟着他爬高上低,却总是他闯祸,她背锅。
    她受了罚,总归要在嘴上讨回来。他不肯相让,两人总是斗得不亦乐乎。
    有次他实在说不过她,便只好威胁道:“你若是再不住嘴,我就要亲你了!”
    她只顾着自己骂得痛快,哪里有耳朵听他说什么,只觉得顾舒叶的脸陡然放大,少年的唇贴上来,微凉而柔软。
    她吓了一跳,连推开他都忘记了。
    顾舒叶回身,摸着嘴唇若有所思,“还真有效。”
    那日她回殿后格外安静。小霜见她面色不好,便关切地问:“公主可是生病了?要不要请御医来瞧瞧?”
    公主盘着腿坐在床上,用手抚着胸口,担心道“我这里有个小兔子,一直在跳。”
    小霜忙请了御医,御医看了半天也瞧不出什么,只说公主心神不宁,开了几副养神安定的药。
    “什么事能让公主心神不宁?”小霜捉摸不透,索性公主睡了一夜又活蹦乱跳,她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舒叶自从发现这个法子对付她极其有效,逮着机会便想试试。盛阳一见到他就躲着走。他好不容易在殿外堵住她。
    “你怎么了?”他用手抵着墙壁拦住她的去路,挑着眉问道。
    “我……我有事。”公主试图从他手臂下钻过去。
    “你能有什么事?”他一把将她揪起来,眉飞色舞地说:“我发现了个好地方,走,带你去逛逛。”
    公主忙不迭地拒绝了他。
    他见她双颊微红,语气慌张,忽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坏笑着慢慢靠近她,附耳说道:“你不会是……怕了吧?”
    公主天不怕地不怕,连母上都不怕,还能怕他个顾舒叶?
    她被激起了斗志,用力推开他踩了一脚,“去就去!”
    “得嘞!”顾小将军搭着她的肩,大步流星地向宫门外走去。
    顾舒叶带她来的是——秦楼楚馆。
    她只觉得余光所及处处春光,只好目不斜视,身体僵硬地随着他向楼上走去。
    顾舒叶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连连嘲笑她。
    她回呛:“怎么?顾小将军是常客?”
    顾舒叶收敛了笑容,凑到她耳边一本正经地说:“实不相瞒,我是一个人不敢来,才拖上你的。”
    敢情他俩都是第一次。她内心平衡许多。
    店里不常有男女同来的客人,又眼见这二人衣饰华贵,气质非凡,只道是贵族人家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便各派了几个伶俐的人儿去伺候。
    顾舒叶有些洁癖,躲开了靠上来的温香软玉,伸手指了指面前一大片空地,指挥道:“去,跳给我们看看。”
    小倌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听闻此话也不再纠缠盛阳,拉着顾舒叶身旁的舞娘全情投入地表演起来。
    盛阳看得面红耳热,狠狠在下面掐他的腿:“顾舒叶,这就是你说的有意思的事?”
    顾舒叶也没想到小倌意会成了这个意思。他只听说这里舞娘格外风情摇曳,居然是这个风情。
    他被掐得呲牙咧嘴,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来都来了。”
    一曲舞毕,两个人都神色尴尬。顾舒叶硬着头皮发赏钱,舞娘领了恩惠千娇百媚地退下了。
    屋内只剩下脸红心跳的两人。
    “盛……盛阳……”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平日里勾肩搭背都不放在心上,现下连碰都不敢碰。
    盛阳比他更紧张,她立马站起来,“我……我们该走了。”
    顾舒叶拉了她一把。她没防备,一下子倒在他怀里,只觉得他格外烫,似有什么顶着她。
    顾舒叶俯身靠近,他面色潮红,眼神却很清亮,等到唇齿将依的那一刻,盛阳闭上了眼睛。
    顾舒叶却忽然嗤笑出声。他停在她鼻尖的位置,眨着双狐狸眼瞧她。
    “你!”盛阳气得从他怀里跳起来,他猛然被她一撞,只觉得鼻尖发酸,一股热流顺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盛阳见状转怒为喜,拍着手乐不可支,“顾舒叶你居然流鼻血了!”
    这回变成顾小将军气急败坏了,“还不是你撞的!”
    盛阳看热闹没好气:“谁让你存心耍我?你这是自作自受!”
    顾舒叶手忙脚乱地擦鼻血,只恨恨道:“盛阳你给我等着。”
    公主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跑:“顾小将军还是先看看自己的衣服吧!”
    【2】
    这回轮到顾舒叶好几天不理她。
    盛阳磨蹭了几日,到底没忍住偷偷溜出宫去顾府找他。
    顾舒叶正在后院小憩。他枕着手臂,嘴巴还叼了根草,睡得格外闲散舒适。
    盛阳示意小厮不要出声,悄悄地绕了他身后想吓他一跳。谁知他一向睡得警觉,听见有人靠近便一把翻身压制住来人。
    四目相对间,只有呼吸声可闻。
    他心一动,立马站起身子,伸手将盛阳拉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略有不自然。
    盛阳一边理衣服,一边说道,“我来看看你。”
    顾舒叶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地样子,不要脸地凑过去说:“怎么,想哥哥了?”
    盛阳毫不手软,冲着他的脸就是一顿乱拳。
    顾舒叶被揍了还不敢反抗。他手劲大,怕不小心伤了她,这一分心就落了下风。他生怕自己被揍得鼻青脸肿破了相,便大声嚷道:“你再不住手我就亲你了!”
    岂料公主听闻此话非但没有停止,反而猛然欺身向前吻住他。
    他怔住了。
    她狡黠地看着他,无师自通地敲开他的嘴,灵活的舌头便滑了进去。她轻巧地缠着他的舌头,若有似无地挠着齿贝,最后以含住唇珠结束。
    小厮早识相地背过身去。
    盛阳直起身子,得意地看着他,“顾舒叶,这一局可是我赢了!”见他半晌没反应,又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顾舒叶抓住她的手,语气有些古怪,“你亲我,只是为了赢?”
    “那不然呢?”公主插着腰,颇为自得,“看你以后怎么拿这个要挟我!”
    他脸上似有失望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抓起她的手,“走,去个好地方。”
    盛阳唯恐又是上次那种地方,扭扭捏捏不肯去,顾舒叶信誓旦旦保证了许久,她才同意跟着。他带她去看百戏杂耍,盛阳惊喜地拍手叫好。他带她去茶馆听书,盛阳同先生大吵一架,小老头气得满脸通红。他们被小厮赶了出来,却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
    顾舒叶忍不住赞扬她:“论捣鬼,还是你更胜一筹。”
    盛阳抱拳拱手:“彼此彼此。”
    两个人又恢复了从前插科打诨的好兄弟做派,一直到偷盗事发,谁也没再提起过那件事。
    【3】
    林朗是顾舒叶最好的朋友,天下人都知道。
    顾舒叶快叁年没见到他,回程的路上恨不得插翅而飞。
    两个人见面自然是相谈甚欢,得知林朗也要随他前行,顾舒叶高兴地多喝了几坛酒。
    林朗拉着他细细地问了许多公主的事,公主胖了没,是不是长高了,书读得怎么样,又调皮了吗……他忽然意识到,他这位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好似有了心上人。
    他低低地说:“我原以为你生性淡薄,不想也有在意的人。”
    林朗一向不瞒他,大大方方承认道:“公主,她不一样。”
    那晚顾舒叶醉得很厉害。
    他酒量极佳,若非故意想醉,谁也灌不倒他。他眯着眼,试图伸手去碰那轮明亮皎洁的月亮,念了一句诗:“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林朗笑他:“你一向不爱读书,怎么突然文邹邹起来。”
    他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告别:“我要回去睡觉啦。”
    在军营那几年,顾舒叶很想她。
    奇怪的是,和她天天在一起的日子,他却没这种想法。
    他总是喜欢欺负她,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甚为可爱。
    他总是想方设法捉弄她,再被她故技重施地还回来。
    唯有一次落了下风,是那次公主吻他。
    他一时乱了心,还以为是自己错觉。
    却听公主道:“这次我赢了。”
    她确实赢了。
    他看着她无所谓又得意的样子,明白自己输得彻底。待圣上赐婚时,他不知怎么了,竟鬼使神差地拒绝了,还像个逃兵一样回了西南。
    真是个胆小鬼,他在心里骂自己。
    他其实很后悔。后悔那日没答应,后悔当时没能对她再好一点。
    这样他就会有很多很多的回忆,熬过边疆孤寂的夜,抵过夜晚凛冽的风,躲过敌人带风的刃,缝入利刃划破的伤。
    只是一切都迟了。
    林朗第一次上战场,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他面前。他受了重伤,发起高烧不肯醒来。顾舒叶日日夜夜地守着他,喂水喂不进,便抓着他痛心疾首:“你想想盛阳!盛阳还在等着你回去!”
    此言确有成效,他终于微微张开嘴,灌下一小口救命的水。
    顾舒叶见他有反应,终于放下心来。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要,一定要他们幸福。
    林朗是顾舒叶最好的朋友,天下人都知道。
    盛阳是顾舒叶最爱的女人,没有人会知道。
    【4】
    圣上赐婚的旨意下来了。顾府的小厮处处察言观色、谨小慎微,唯恐不小心惹了小将军不高兴。
    那日的事,只有他一人看到。
    他还以为,小将军早晚是要和公主成婚的。
    没想到圣旨却下给了林家。
    这天顾舒叶特地起了个大早,在房中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他小心翼翼试探道:“爷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顾舒叶自己找不到,便招呼他一起帮忙,“我从西南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呢?”
    他记得那些,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玩意,他收拾的时候就顺手放进了杂物间。
    顾舒叶勃然大怒,指着他鼻子骂:“你去给我找回来!”
    他战战兢兢,连滚带爬地跑到杂物间,从一处灰扑扑的架子上找到了那些小玩意。
    它们放置已久,染上不少尘埃。他里里外外擦了许多遍,直到跟新的一般无二,才敢小心翼翼地捧给他。
    顾舒叶一样样地放入箱子里,像放入了什么珍惜又隐秘的东西。最后带着箱子,去了林府。
    他为她选的礼物,由他最好的朋友送给她。
    【5】
    林朗找到他,拜托他在河对岸放烟花。
    他嘴上不屑一顾:“你们就爱搞这些花里胡哨的。”身体还是老老实实,派了人守着。
    等到夜幕低垂,烟花绽放,他恍惚间看到她娇艳的脸。
    她会是什么表情,是欣喜地跳跃,还是感动的落泪?
    她会不会想起曾经看过的杂耍百戏,记得身边有这么一个讨厌鬼,叫顾舒叶?
    【6】
    公主喝醉了,趴在他背上拳打脚踢。他暗自腹诽,那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她紧紧揪住他不肯松手,她的唇离得那么近,他百般隐忍才阻止自己吻上去。
    谁知她竟开始上下其手,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上放了一把火。他深怕自己一时上头做出过分的事,只好奋起反抗,挣扎之中还是被她压倒。他闭了眼睛自暴自弃,不如就这样算了。
    什么该做不该做的,借着酒劲,放纵一次又如何。
    她却嘤嘤哭起来,委委屈屈说一生一世。
    她和谁的一生一世?
    他的心思冷下来,理智也回来了。
    小朗的脸、盛阳的脸交迭着出现在他面前,他咬了咬牙,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谁许给你的一生一世?哥哥去给你抓回来。”
    公主却怎么都不肯放他走,只吵着让他上来。
    他狠了狠心把她捆了起来,没想到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只好抱着她睡了一夜。
    捆在一起不舒服,可他却睡得分外香甜。
    【7】
    他被顾大将军打了个半死。
    他长大后,母亲很少这样打他。从前他调皮,一见到母亲提着军棍找他,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如今他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硬生生受着。
    顾少仪气得不轻,拎起他就要进宫认罪,骂他怎么不好,便要行下叁滥的事。
    他辩解,孩儿没有。
    那么多年,他忍得那么辛苦,眼睁睁看她嫁了旁人,他将这份心思藏得如此之好,连他自己几乎都骗了过去,怎么能如此被人污蔑?
    他坚持道,他与盛阳清清白白。
    可他心里清楚,从他第一次吻她开始,他就不清白。他喜欢她,喜欢得都快要疯了。可他不能。
    他怕她不喜欢自己,多年情谊化作怨怼。
    他怕他再也不能提枪上阵,只能久居深宫,念两句“醉里挑灯看剑”的酸诗。
    他更怕……
    这是他最隐秘最隐秘的心思。
    他不是林朗,可以毫不在意地看她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嫉妒,嫉妒得要发狂。
    也不能毫无芥蒂地送男侍给她,想到她与他们鱼水之欢、云雨巫山,他气得简直想死掉。
    更不能因为她,和小朗争风吃醋。他不想伤害小朗,也不想伤害自己。
    他爱一个人,就要完完整整的她。若是无法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宁可孑然一身过此生。
    他狠着心,第二次拒了婚,哪怕以死为代价。
    好在小朗聪明,及时赶来,用一个不那么有说服力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他危机解除,却又不放心地跟上去,唯恐自己那点心思被看透。
    “林兄,你可信我?”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叫的是客气的“林兄”,而非亲热的“小朗”。
    【8】
    邹家小娘子非要与他成婚。
    他烦不胜烦,盛阳越是劝他,他越想把她抵在墙上,狠狠告诉她自己爱的到底是谁。
    好在他忍住了。
    他装作一副头大的样子,借着躲人的由头,天天在她面前晃。
    她许是听厌了,一道圣令将他打发出去。他正生着气,她又巴巴地送了玉佩给她。
    他的气顿时消了,玉佩别具匠心,小麒麟活灵活现,真得很像她。
    【9】
    邹静被抓了。
    他心急如焚,虽然不喜欢她,到底人家姑娘是因为他才陷入险境,他总不能弃之不顾。
    他找了两天两夜,终于找到脏兮兮的她。
    他几乎不敢去想,若是公主被抓,他该如何自处?
    他虽是个粗人,却一向很把公主的话放在心上。
    邹静被抓,却没有受伤。
    货和人都带走了,唯独留下了她传话。
    她说了什么山谷,他心知是局,却义无反顾。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想替公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自不量力地动她大邺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