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大海里再也没有其他人鱼可以跟他说说话了, 就算是被嘲笑,也总比没有人鱼听他说话要强得多。
前面还有几个号才轮到他们去看诊,顾封渟一手抓住楚悦纤细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坐在外面的椅子等待叫号:“楚悦,小心一点,慢慢坐下。”
楚悦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由于现在某一条腿的脚裸陷入了“消极罢工”的状态,双脚不能平稳地站在地面,连带着自身的安全感也被削去了一些。
小人鱼坐下来的时候先是用手扶了下椅子扶手,确定椅子十分安稳,不会突然发现椅子断腿这种悲剧,然后才慢慢地坐了下来,双眼却下意识地往医院四周乱瞟,粗略地打量了几下周遭的环境。
尽管楚悦只是一条热爱大海的人鱼,但是在人类社会生活了一段时间,开始入乡随俗,也渐渐染上了一点点与人类相似的性格——天生就对医院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感。
楚悦轻轻地扯了扯顾封渟的袖子,有些不安地问:“阿渟,我等会儿看医生的时候,是不是需要打针啊?”
顾封渟提了提裤脚,顺势坐在楚悦旁边的凳子,调侃似的反问了一句:“这么大的人了,你也怕打针?”
谁知,楚悦这一次并没有出声反驳他,只是扭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直接迎上他的视线,脸上没有表现出多余的表情,眉眼塌了下来,有几乎可怜巴巴的意味。
一人一鱼沉默片刻,然后,顾封渟就看到楚悦点了点头,紧跟着,不知道小男生联想到什么恐怖的画面,脸色“腾”的一下子就又白了几分,看上去就跟医院刷得发白的墙壁差不了多少。
顾封渟:“……”
看来这一次真的把楚悦吓得够呛的,顾封渟面无表情地心想。
“我不想打针。”楚悦的眼睛红了一圈,他低头盯着地面瓷砖的缝隙,就跟整个人恨不得钻进去一样,“更不想屁股被针扎,肯定会很痛。”
顾封渟看着面前的小男生,栗色的卷毛脑袋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胸口,说不定他再多说一句话,下一刻就要立刻哭给你看的样子,他在心中默默地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忍不住想着,他应该要怎么去安慰楚悦,才能让小男生没有这么害怕呢?
在顾封渟的前25年人生当中,从来就没有安慰人的经历,他沉吟片刻,仔细思考,突然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就是没有正解,安慰人很难。
但是从今以后,他愿意为了楚悦,会努力去学。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首先得要过了面前这一关,顾封渟的大脑在快速转动着,他思来想去的,在大脑里组织了一遍又一遍的语言措辞,最后吐出来的,却只有干巴巴的两个字:“别怕。”
然后……就闭上了嘴巴,没有继续往下说话了,“别怕”这两个字简单又粗暴,毫无文学内涵,就连顾封渟自己听了,都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怎么嘴巴就这么不会哄人呢?多说两句安慰一下楚悦也好啊!
嘴巴背叛了大脑的指令,选择了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没有继续往外吐出字眼,顾封渟看着面前满脸大写着不安的小男生,脸上露出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无可奈何,却又带着甘之若饴的宠溺。
顾封渟自然而然地伸出修长的大掌,按在那一头微卷的栗色小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小男生头上长出的栗色卷毛,手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比曾经养过的小猫的毛还顺滑,让他忍不住又多揉了几下。
头顶上传来一道温热,比冬日的暖阳更加温暖,楚悦的眸底掠过一丝光亮,他用眼尾的余光扫了顾封渟一眼,随即原地怔愣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为男人宽厚的手掌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同时夹带着无比熟悉的气息,在顾封渟的安抚之下,楚悦那一颗因为害怕而怦然乱跳的心脏,逐渐变得镇定了下来,重新落回了原先属于它的位置,感觉自己没有像刚才这么害怕了。
……
很快就叫到楚悦的号了,顾封渟一手搂住楚悦的腰,另外一只手扶住楚悦的肩膀,搀扶着小男生缓缓地走进了诊室。
骨外科的专家医生坐在诊台后面,是一位男医生,看上去大概就只有40岁左右,或许是因为医生这个行业太过于辛苦和耗费脑力的缘故,明明人到中年,头发却逐渐开始有稀疏的迹象,很有地中海发型的风格。
医生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十指翻飞,键盘的敲击声不绝于耳,手里的鼠标在飞快地点击着,看到顾封渟和楚悦进来之后,才堪堪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推了推眼镜,多年的坐诊经验令他一眼就看出了谁才是求诊的病人,他移动目光,上下打量了两眼楚悦:“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在人类社会拼命打滚的这段时间以来,楚悦从来没有和“医生”这一类行业的人打过交道,顾封渟扶着他坐在椅子之后,他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白大褂,稍微掀了掀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一人一鱼大眼瞪小眼的,像是在互相打量着对方。
顾封渟看不下去了,只当楚悦只是脸皮薄,主动替他说了下病情:“脚崴了。”
“哪只脚?”医生问。
这会儿,楚悦拍了拍右腿:“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