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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也在同一时间,反诈骗中心数据研判台席,收到外勤要求确认身份的请求。采集的肖像,还有近距离录下的声音被技侦拉进数据比对模板,一屏是陌生女,一屏是飞速切换的嫌疑人数据库,每天这样的采集和比对很多,技术员已经习惯了这种枯燥和无聊。他正收拾着自己的工作台,可不料今天意外了。不到两分钟,数据台“嘀——嘀——”长鸣,黄色告警。
    这是数据库重大诈骗嫌疑人信息的预警,他一看女嫌疑人的信息,吓得嘴唇哆嗦了一下,急急地拨通了俞主任的电话……
    疑踪乍现,闻之色变
    “聂媚,三十七岁,20xx年因非法经营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20xx年因虚假宣传被处以治安拘留十五天,并处罚金五千元;20xx年涉嫌收藏品诈骗被刑事拘留,后因证据不足被释放……又是块牛皮糖啊。”
    俞骏看着此人的履历,罪罚倒不重,但诈骗案和其他案子不同,头疼的不是那些骗枭,有证、有据、有赃迟早钉死,怕的就是这些积极参与却涉案不深的外围人员。正因为刑罚过轻,他们才一次又一次越过红线。
    站在办公桌前的向小园点点头道:“这个评价很中肯。这是个臭名昭著的人物,最早参与传销,是讲师身份。那时候传销没有入罪,只能以非法经营罪处罚;之后参与过保健品虚假宣传,而且在收藏品诈骗被查处一案中更离谱,她居然拍摄过广告,轮番在地方电视台播放。据深港反诈骗中心的信息,此人足迹遍及广、深、粤、湘几个省市,就凭一张嘴皮子给诈骗团伙当帮凶。”
    “啧,外围,都是在骗局中扮演个推销的角色,仅仅拿一部分报酬,可能还是现金支付,等事发后早就脱离案中,完全可以推说自己不知情……这样的话,那最重也就是个虚假宣传。”俞骏皱着眉头道。
    诈骗的定义是以虚构事实或隐瞒真相手段,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而这种人,因为不会和被骗的非法资金关联,所以入罪极轻,可现实中,这类能蛊惑人心的嫌疑人是最难缠的,骗子可能得全靠他们把一拨拨韭菜忽悠进来,方便一茬一茬收割。
    “所以,她被深港反诈警方标记为重点预警的嫌疑人,只要她出现的地方,恐怕很快就会一片狼藉。”向小园道。这个无心发现让她格外兴奋。
    “哦哟,南方查得越来越严,这些货混不下去了,都跑咱们内陆省来折腾了。咦?傻雕怎么居然认识这种人物?”俞骏扶着额头,蓦地冒出来个疑点。理论上王雕这种货色,离聂媚的层次可差得太远。
    “您仔细看一下,今天是个巧合,他们是早早到了中州北站……”
    “接人。”
    “对。”
    “那背后另有其人。能请得动聂媚这种角色的,必须是熟人。”
    “说不定以前都当过同伙,毕竟诈骗这个行当里,聂媚算得上个名人,脸蛋漂亮,又能言善辩,组局少不了这种人。”
    “对,肯定已经开始了,在我们没有看到的地方……好,非常好,如果真有即将发生的案情,那这次我们就真做到警于事前了。”
    俞骏往椅子后一靠,忧色中又多了几分期待。他看着向小园,仔细地重新打量一番。向小园笑而未语,干脆拉着椅子坐下了,似乎让俞主任刮目仔细相看一遍。
    半晌,俞骏哧声笑了,道:“你其实憋着一口气,等着给我好看是吧?”
    “是憋了一口气,在努力证明着自己。”向小园纠正道。
    “看来我欠你一个道歉,对于大数据预警我知之尚浅,特别是你通过大数据锁定重点嫌疑人的方向,其实我一直持怀疑态度,是我有点落伍了。”俞骏诚恳道。
    “我不是来要道歉的,而是来要继续追踪和介入侦查的命令。”向小园道。
    俞骏一笑道:“这不明摆着吗?线索指向都出来了,给哪个队长都红着眼抢功上了。没问题,重心向你们倾斜,人手若不够,中心统筹安排。”
    “谢谢俞主任。噢,对了,还有一件事……早晨您给铁路公安打电话让放了包神星,据民警讲,包神星交代的过程是,那个叫‘十方’的男子抢了他兄弟的手机,两人其实是去堵他,结果被他反杀了。”向小园道。
    俞骏给听蒙了,打断问:“这不是在女厕所发生的事吗?”
    向小园一笑,解释了一遍,听得俞骏瞪大了眼,想清其中关节后笑得直打跌,好奇问:“什么意思?怎么还没有放弃对他的兴趣?”
    “这部手机似乎没有还给王雕。”向小园道。如果服软还了,那就应该不会反击这么激烈。
    问题来了。俞骏想了想,奇怪地道:“你是指这部手机可能有什么让王雕在乎的信息?”
    “不然呢?再神通广大,总不能千里眼、顺风耳吧?他们是怎么上下联系的?既然骗子都经常换号码,那岂不是得经常断了联系?可这与事实又不相符啊。事实上,他们的联系很畅通,而且也很诡秘。”向小园道。
    “有道理,应该是有某种特定的方式……干脆直接点,去趟他们的工作单位,对钱加多和络卿相询问一下,他们也是警察,应该知道轻重。”俞骏道。
    “我已经安排了,接下来,我会尝试用大数据的方式扫一遍王雕、聂媚消失的区域,今天应该有结果。”向小园起身道。
    “去吧,这单活儿看来只有你能干了。”俞骏道。向小园应声,信心满怀地走了。将出门时,俞骏又喊了声:“等等。”
    “怎么了?还有安排吗?”
    “惯例得泼你一盆凉水。现实生活里,在财物易手之前,你看不出谁是骗子来,诈骗案里也是如此,不到收盘或者收割,很难看出诈骗的端倪来。”
    “同意。悲观主义者发明了降落伞和救生舱,以求安稳;乐观主义者发明了飞行器和火箭,以求进步。我们从来都不冲突。”
    向小园嫣然一笑,掩门而去。俞骏想了想,也难得地笑了……
    现代侦查与以往相比,数据和信息所占比例越来越大。一般情况下,只要外勤提供指向性信息,剩下的基本就不用人力了,比如王雕走时,所乘的是一辆出租车,那他经过的所有公安检查站摄像头就会提供完整的过程,既然聂媚是乘老式火车来的,那从购票信息、上下站点等信息上,同样可以查出她的行程;哪怕他们下高速消失的地方无人追踪也不是问题,联网的银行、酒店、交通等网络,总有撞到的地方。等有更详细的指向信息出现,才可能有近距离贴靠侦查或者监控居住的必要。
    所以四位外勤又领了个闲任务,程一丁和邹喜男此时坐在金河区110指挥中心。等人的工夫,指挥中心的闫主任抱了一堆资料给了两位同行。主任是位四十开外的女警,显得有点紧张,几次欲言又止,茶水倒了三遍,终于还是憋不住了,问了句意料之中的话:“同志,多多到底犯啥事了?”
    这个……没法说。程一丁摸摸胡茬儿,反问:“闫主任,不能我来找就是犯事啊,咋不往好处想呢?”
    “哎哟,我这已经是往好处想了,这个死东西打进来就没少给我惹事,每个班都得有好几个投诉。实在是我们这儿性别比例失调太大,要不早把他打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不可能犯啥事呀,又不缺钱的。”闫主任嘀咕道。
    程一丁随口问:“听您这么一说,他在这里表现……很差?”
    “还行吧,普通话讲得好,嘴也利索,就是人长得寒碜了点,可咱们这话务员是幕后,不说那个。”闫主任看样并不想指摘出钱加多“很差”的具体情况。
    同来的邹喜男扬着个人信息资料问:“考勤……连着半年垫底了,评优也是倒数第一,而且投诉量最多,这样的辅警没被开了,还真是奇迹啊。”
    “啧,也不能这样讲嘛,他要不垫底,那不得别人垫底?扣点工资他不在乎,可别人不可能不在乎啊。实话实说啊,我们这儿话务员百分之九十都是辅警,一个班就是十二个小时不歇,黑白颠倒,工资又不高,这么辛苦……这人真不好招,能待下来的都不容易了。”闫主任语重心长道。
    这也是事实,基层哪有轻松的岗位?程一丁找着话题道:“哦,明白了,不容易……可我还有点不明白,这人上的是卫校,学的还是护理专业,怎么招进来的?”
    “刚才不说了吗?发音准,普通话标准,我们这儿主要考这个。”闫主任道。
    这时候,门毫无征兆地一开,吓了三人一跳。钱加多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张口道:“三姑,叫我干啥呢?对了,我爸钓了几条水库鱼,让我给你带几条,赶紧吃啊,这鱼新鲜呢……我妈说,下个月大姑家办喜事,到时你喊上她啊……”
    他提了一袋鱼,直接给放桌下了,一边说一边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喝完才愣住。三姑难堪地掩着额头,两个陌生男子咬着下嘴唇在笑。
    “咦?这是……三姑咋啦?”钱加多愕然问。
    “两位刑警问你点事……有什么事如实向组织上汇报,不许扯谎啊。我回避一下。”闫主任难堪地起身离开了。
    钱加多懵头懵脑地看看三姑走了,又看看不认识的两人,翻白眼了。这货说话倒没问题,可这表情出来,有点像缺心眼。邹喜男板着脸客气道:“坐,钱加多同志……怎么你姑姓闫啊?亲姑?”
    “必须是亲的啊,都说我长得像我姑。她随我奶奶的姓啊,就问我这个事啊……问完我先走了啊。”钱加多回答完起身就要走。
    “坐坐。”程一丁憋着笑把人摁住了,他靠着办公桌看了看显得有点紧张的钱加多,刑警的毛病出来了,开始诈,“你应该知道我们问什么。”
    “看把你能的,你咋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呢?”钱加多噎回去了。
    “嗨,态度端正点啊。”邹喜男严肃喝了句。
    “咱仨人就他歪着,谁不端正啦?”钱加多指着斜靠着桌子的程一丁,又结结实实地噎了邹喜男一句。
    程一丁有点上火了,离桌在屋里踱步,打着手势,开问,直入主题。
    主题很简单,啪叽手机一扬。钱加多愣了,是昨天羊汤摊自己递手机给傻雕的情景。邹喜男直问:“这件事,记得吗?”
    “你们是警察吗?”钱加多问。
    “是啊,如假包换。”邹喜男道。
    “那就不对了,那摊每天总有贴假二维码骗钱的,昨天还把我的手机骗走了,你们居然坐视犯罪发生,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警察。”钱加多先声夺人,叫板上了。
    “这不来给你解决问题吗?”程一丁道,绕着问,“认识骗你手机的人吗?”
    “认识,我都要回来了。”钱加多得意道。
    “怎么要回来的?”邹喜男问。
    “我找着他了,他就给我了。”钱加多道。
    “怎么找着的?”程一丁又问。
    “哎,我说你烦不烦呀,我问你,有人报案吗?”钱加多问。
    两人摇头。
    这不就得了,钱加多翻着白眼,道:“这不就得了,没人报案,你们跟我扯什么淡?休息一天多不容易呢,还被你们叫回来。”
    完了,这是个混进组织的浑球儿,估计是仗着亲姑在这儿当领导,根本不鸟其他人。
    程一丁干脆不问了,拿着手机挑着段落放,于是钱加多眼睛又眨巴不停了:三人堵着王雕摁着打、抢东西……视频清清楚楚地再现在眼前了。
    估计知道是什么事,证据确凿得让钱加多开始摸嘴巴了。邹喜男直等他摸了几个来回,才严肃道:“身为警务人员,不能以这种方式解决问题啊。”
    “问题是,没人给我解决问题啊。每天110接警丢手机的多了,找回来的有几个?有的连案也不立。”钱加多口气软了。
    “我的来意不是跟你讨论问题,而是问一下,这个帮你解决问题的人是谁,穿红衣服的。”程一丁问。
    钱加多斜眼眨巴了几下,答非所问:“后果很严重吗?”
    “你说呢?”邹喜男反问。
    这是常用套路,以反问隐藏自己的意图,无非是吓吓对方,让他往严重的方向想。
    成功了!吓得钱加多脸上肥肉哆嗦了几下。在这支纪律队伍里,有时候些许小事给抓了典型,那也是天大的事,更何况又是打人又是抢手机还抢钱,哪怕是抢回自己的也不对嘛。钱加多表情渐渐悲恸,脸拉得就像快要哭出来了。
    “有点出息行不?这就吓尿了?敢干还不敢承认。”程一丁刺激道。
    受刺激的钱加多腾地站起来,怒冲冲地对着程一丁吼道:“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别人骗走我手机,我还不敢抢回来?他妈的傻雕就一骗子,我还不敢扇他俩耳光?他不但骗了我手机,还转走我两千块钱,我要回来有什么不对?你们逮不了骗子,办不了案子,只会吓唬自己人的,才叫没出息……吓唬谁呀?我就一辅警,一个月工资三千块不到还得扣好几百,搁你们说得我被骗了不声不吭,即便报警你们也没治,我自认倒霉才对是吧?扯淡!老子不干了!给你,铐我走。”
    尴尬了,没想到这胖子还这么横。邹喜男目光征询着老程;程一丁没反应。
    “不铐,那我走了,该怎么处罚通知我。”钱加多收回手,真走。
    “站住。”程一丁一把搭住钱加多的肩膀,突然来一问,“你这位朋友叫十方,真以为你能保得住他?”
    一下子被戳破了心事,钱加多气势瞬间萎了,难堪道:“既然知道了,别难为我兄弟,好汉做事好汉当,该怎么处理我扛着。”
    即便真把钱加多吓住了,这货似乎也没准备说,此时可真让程一丁兴趣又来了,那个红衣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钱加多这么保着他……
    同样的难题摆在络卿相面前了。这位新入籍、正经八百国考招录的民警,倒比钱加多要好对付得多,不过,自带着高学历人士的那种狡黠,编了好几个故事,先说是偶遇红衣男,后来站不住脚,就推说是钱加多的哥们儿,真不认识;再后来打架那场景一出来,络卿相找到托词了:“看,我就在那儿戒备,是他们打!”可继续往下又掩饰不住了,三人在车里谈笑风生,在饭店觥筹交错的,你说不清楚、不认识、不知道姓名,实在说不过去啊。难为得络卿相扶着额头,使劲搓着,搓不出应对之策了。
    “别搓了,再搓把皮都搓掉了。”陆虎提醒了句。这家伙满口瞎话,与文质彬彬的外表恰成反比。
    娜日丽提醒着:“不要再编了,这事都不重,你这光编圆不了的,多难为情啊。”
    “哦,看来你们都知道了,那不早说?”络卿相尴尬地放下了手,喃喃道,“这算什么事啊?平时丢手机的多少呢,就没见几个找回来的,真找回来了,反而成大事了。”
    “没你想象得那么大,可也不小。说吧,这个红衣服的是谁?”娜日丽问。
    “我真……没法说。”络卿相难堪道。
    陆虎接道:“换个地方说怎么样?市局政治处?”
    “别,我不是不说,是没法说,我说了你们也不信,也管不着他。”络卿相道。
    “哟,总有能管着他的吧?”陆虎不信了。
    “那你得先说啊。”娜日丽道。
    络卿相一晃,凳子响了响,他坐定了,像是下定了决心,复杂、尴尬、难堪,几种情绪交织在他白皙的脸上,然后轻声来了一句:“他是警察。”
    “呃——”娜日丽冷不丁被刺激,一直憋着看络卿相表演,冷不丁被噎了下。
    陆虎立时拉脸了,训斥道:“有句真话行不行?就这满身匪气,一天打了两架,跑几个地方捞外快的要是警察,我们成什么了?”
    “你看,我说了你们都不信。”络卿相尴尬道。
    这……这表情像是被逼到进退维谷无奈了,想想那人一对二绝地翻盘的神勇表现,陆虎压抑着惊讶,愕然道:“不会……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