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爷正在核对一份长长的名单。早年他因为丧妻,脑精神崩溃差点瘫痪,好在儿子争气,挑起担子把容家扛在了肩膀上,让他得以静养晚年。
现在,他的眼睛也不太好了。一份名单看两行就会走神,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裁缝走进屋子,看清那一头白发,震惊地喊:“容老爷!您怎么头发全白了。”
自从出事之后,容氏家内家外一片大乱,以前有多少人暗恨羡慕,现在就有多少人图穷匕见。大少爷已死,只剩一个半残废的老头子,一个没有名分的小宠物,甚至连办个葬礼都无人能主持大局。
这样大的家业,怎么能不遭人觊觎?
容老爷自己也清楚。现在外面恐怕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只等着有人一动念头,就立马围上来生吞活剥敲骨吸髓,一个倒下的容家,足够喂得他们满腹流油。
“给我吧。”
裁缝一抬头,居然是大少爷那个小姘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接过了容老爷手里的名单。
两个人,一盏孤灯,相对沉默不语。
曾经维系他们关系的那个人不在了,凑在一起,似乎再也没有话题可谈。
………………
裁缝再次来容家,是大少爷出殡那天。
平时拿来待客的前厅清空了,设成灵堂,明明挂满了挽联,却仍旧空空荡荡。中间一口棺材,里面除了一些逝者的旧物,并没有尸体。
据说薛议员遭到暗杀那天,被连人带桥炸进了金色海湾。为躲避检测,杀手把微缩超当量炸弹镶进自己的义肢,静静等待一个星期,最终在一个雨天的傍晚,从钢栏跳下引爆了炸弹。
死的不止有薛议员,还有一些桥上的无辜平民。
但他是唯几个捞不到尸体的受害者之一。
凶手死了,天网监控很快筛查出他的身份。
原来,这个杀手还是缪寻在哨兵学院同一届的同学,因此事发那三天,缪寻第一时间被押进白塔,又送进警察局,接收一轮又一轮没日没夜的精神拷问。
——小宠物成年后怀恨在心,买凶杀掉金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缪寻被绑在椅子里,把大桥爆炸的画面重复看了成千上万遍。
薛放是怎么上桥的……
薛放是怎么下车……
薛放掉下大海……
薛放……
然后,他就没有向导了。
精神链接断裂后,他恍惚了好一阵子。没人来关心他的精神状态,他甚至不能说自己丧偶了,因为他们并没有正式注册结婚。
警察局的人用“你的同居者”来称呼薛放。
他当时被精神拷问折磨得发疯,却一瞬间抓住对方的领子,恶狠狠说:“是我的向导。”
他们觉得他精神不正常。
出于人道主义和法律要求,在他们确认缪寻和谋杀案无关后,找来了一位实习向导给他做精神疏导。
缪寻拒绝任何疏导。
但他涉嫌谋害薛少爷的谣言还是传了出去,来来往往吊唁的人里,少不了对他指指点点的。
“听说他们早就绑定了。”
“啊?不会吧!薛放一死,精神链接断了,他怎么哭都不哭一声?”
“他哭什么,估计背地里还偷笑吧。”
“这怎么说?”
“小狐媚子,靠着勾.引男人从被小养到大,小结巴一个可会装可怜了。”
“那不就是童.养媳?”
“本来就是。但大少爷偏偏喜欢得不得了,平时根本舍不得带出来,死了还不分一份财产给他?容家在二十几个星球的产业,至少得分他一星半点吧。”
“那不一定,他又没名分。你瞧,他跪在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头都不敢抬。”
说话的几个人朝灵堂右边看去。
右边是逝者家属的位置,薛放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妻儿子嗣,容老爷子不在,唯一能勉强搭得上关系的,居然只有这个小姘头。
小姘头年纪轻轻,长相标致,是少见的浅蜜色皮肤。一些人进来之前本来还不信他的传言,进来之后,往东北角一看,小姘头默不作声跪在垫子上,腿长腰细,微微弯身显出修长的身段,确实很有勾人的资本。
他垂着额头,身上有种未亡人的崩塌与妥协,沉甸甸压弯了脊梁,碾碎了骨头,混合着艳丽容貌散发出的青涩肉香,与灵堂的死亡气息诡异地纠缠起来。在场的人恍惚间闻到了一丝丝发哭苦的甜,鲜味缠牙,冷涩悲戚,灵堂的光冷冷的,身上的黑衣肃穆干净,小姘头的皮肤蜜一样柔甜。
他只是跪在那里,抱着少爷的遗照,就引发了无数肮脏的遐想。
大少爷的不幸去世,仿佛变成了一场津津乐道的淫丧。
“怪不得薛放那么早就……嘿嘿……”
“以前我看小薛精神不济,还问他怎么了,唉,这下看来……没想到啊。”
小姘头默默把下巴抵在相框,就像搭在了男人肩膀上。
这时冲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是星际航运总公司的老板,带着一群哨兵,底气十足:“容老爷子什么时候出来,薛大少爷没了,以前签的合约要特么赖账吗!管事的人呢?都死哪去——”
小姘头慢慢放下相框,“闭嘴。”
航运老板扯起嗓子:“什么玩意?你跟谁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