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冯玉姜在煤油灯下数了数,今天她这凉粉,一共卖了三块六毛钱。比她以前卖油煎包和丸子汤每天的钱数要少的多,不过,这才头一天呢!再说,凉粉不同于油煎包,它成本少啊!
然而凉粉这东西,也就是卖个时令,一旦到秋后,就不能卖了。不过那时候就可以再卖油煎包。
或者,冯玉姜寻思,既然这凉粉利润大,她是不是可以卖煎粉
夏天凉粉当然是好卖,当地立秋后天气也还要好一阵酷热,正所谓秋老虎,这往下还是能卖一阵子的。而冬天要想弄这个,不能卖凉的,就得弄成煎粉。
煎粉第一步是做凉粉,只是后来的加工要复杂些。做煎粉跟油煎包一样,要用到炉子和平底的铁锅,凉粉切得大方的块儿,铁锅里放上油盐姜葱蒜,用小火把凉粉块煎得两面金黄,香气四溢,果冻一样的晶莹透亮,味道好,热腾腾,还能当饭吃饱。
冯玉姜想,要做煎粉,油煎包的锅子炉子一起就能用,包子出了锅铲到盆里卖,腾锅煎粉,保准能行的。怕就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冯玉姜想要挣钱,想要创业,她不由自主就从这吃的喝的上头寻思了,上辈子除了下田种地,整天就围着锅台转,这吃吃喝喝的东西,才是她做得来的。
“妈,能挣到钱不”
旁边正在写作业的二丫抬头问她。
冯玉姜住的这西堂屋,靠北墙放了一张小方桌,二丫跟刚子晚间都是在这张桌子上,就着油灯写作业。
“能,赔不了,管怎么也比什么不干强。”
“妈,我写完了。”刚子拿起本子,递给冯玉姜看。
冯玉姜没有检查孩子作业的习惯,一方面是她对自己的文化心里有自知,她那水平也不比二丫、刚子高,跟山子就更不能比了。另一方面,俩孩子就那么踏踏实实坐在油灯下,踏踏实实地写写算算,冯玉姜看着心里就没有不踏实的。
然而刚子喜欢把作业给她看,无非就是想表现一下自己,想讨句夸奖,冯玉姜便仔细看了看,说:
“好,写得比你妈强,你妈一共就会写几个字,翘腿拉胳膊的。”
刚子听了咕咕地笑,不自觉地拿手指去抠鼻子,一抠,扣得一手指头黑灰。
煤油灯,影影绰绰的,还冒着乌黑的烟气,俩孩子头凑到灯下写了一晚上,免不得吸一鼻孔的黑灰。
“赶紧去洗洗,也不嫌脏。”冯玉姜说。
刚子嬉笑着去倒水洗脸。二丫又写了一会子,看样写完了,自己主动去倒水洗手洗脸,还特意洗了鼻子。
“妈,听说镇上要拉电了,哪天能通到咱这儿呀”
冯玉姜说:“听说要拉电了,我今天卖凉粉,看见路边放着电线杆子呢,不远一根,不远一根,有工人在埋电线杆。就怕一时半时拉不到咱家。”
小五这时哇哇哭了起来,这小五的哭声,不急不躁,慢慢吞吞,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冯玉姜收好桌上的钱,抱起小五来喂奶。
钟继鹏推门进来,问了一句:
“咋啦,小五怎么又哭了”
冯玉姜没答他的话,反问道:“你上哪去了这老晚的不来家。”
钟继鹏就凑过去逗弄小五,一边说:“我能上哪儿搁家里就听小孩叽歪了,我还不是跟一帮老爷们拉闲呱去了。”
冯玉姜看了他一眼,没再问。这阵子钟继鹏晚上经常见不着人,净往外头跑,兴许是嫌小孩闹吧,反正再问也白问。
冯玉姜卖了大半个月凉粉,眼看着蛮能挣点零花钱,地里的花生却开始熟了,要准备秋收。
花生是秋收的头一样庄稼。花生这东西跟旁的庄稼不同,花生要熟了,叶子就开始往下落,要是等到花生叶落光,收晚了,就容易落果,落了果,散到泥土里不好收,要一个一个到土里耧出来,落下的花生果容易黄、芽,还会影响了产量。
这天她喂饱了小五,推着手推车打算上街卖凉粉。她打算再卖两天,过两天就不卖了。这一秋天,七亩多地庄稼要收进家,四亩半春茬地还要种上麦子。冯玉姜家里没有牲口,也没有互助组帮忙,想要忙完,可不是容易的。
刚走出她家门口的巷子,冯玉姜一眼看到一个人,便立刻笑模悠悠地停住了。是孙老二,牵着个黑骡子拉的车,正往她这边来。那黑骡子膘肥毛亮,十分精神,引来几个小孩跟着嘻嘻哈哈地看稀奇。
骡子、马都是大牲口,在当地农村还是很稀罕的,生产队原先也就是养牛养驴,马养过,少。
她略一站站,孙老二就赶着车来到她跟前了,冲她咧着嘴笑。冯玉姜也笑着打招呼。
“二哥,你怎么得闲来”
“来叫你娘俩躲尿窝子。咱妈这两天唠叨,嫌我来晚了呢!”
满月躲尿窝,是当地生孩子的一个习俗。大概是说这小奶孩才生下来,屎尿多,在家里猫着到满月,自己家的屋里已经满是尿窝子了,要躲一躲。满了月,小鲜孩儿可以出门了,姥姥家会接过去住些日子,这就叫“躲尿窝子。”
躲尿窝的小娃娃到了姥姥家,先抱到锅门前把泡尿,然后姥姥、舅舅等会象征性地对小娃娃拍两下,骂两
句,叫这小娃娃不可以乱拉乱尿,这就算躲了尿窝。躲尿窝子,娘家日子厚实,母子可多住几天,最长可以住一个月,娘家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吃顿饭就可以回来了。
另外还有一层说法,说这小娃娃满月不去躲尿窝,以后大点了就会认地方,去姥姥家会“赖姥姥”,到了姥姥家容易有个小病小灾啊什么的,趁着人小去一趟,适应了,往后不容易“赖姥姥”。
冯玉姜这出了月子都半个多月了,本来以为路远事多,这个可有可无的习俗就免了,没想到孙老太今天打了人来接她去躲尿窝。冯玉姜看看手推车里的两盆凉粉,有些子为难,她这凉粉还没卖出去不说,家里还俩孩子也不说,眼下这马上秋收了,她没法子到孙家去啊!
“你这弄的什么”孙老二问。
“闲着闲不出钱来,我寻思弄点凉粉卖,挣个油盐火耗。”冯玉姜说,“二哥,咱走家去坐。”
尽管也知道冯玉姜离不开,孙老二却很坚持要接她娘俩去住两天,并且还开展了感攻势。
“咱妈这两天身上不大好,腿疼。你不想她,她都想你了。”孙老二说着,居然冲冯玉姜眨眨眼。
钟母一旁帮腔说:“那你就去吧,我也歇歇。反正地里那花生还得有两天才能收,耽误不了。”
钟母这话冯玉姜一听就明白了,那意思就是说:你看我这些天给你看孩子也累了,你赶紧的去住两天,让我喘口气。不过时间不能长了,顶多两三天,你给我老实地回来收花生。
这半个月来要带小五,钟母总觉得受了无限委屈似的,动辄就是“我伺候恁大人小孩”,冯玉姜也懒得跟她多了,反正,要比嘴皮子,冯玉姜肯定不是钟母的对手。
冯玉姜如今渐渐摸准了钟母的脉,对付她,你就尽量别理会她,独角戏她就唱不起来了。就跟那不懂事的小孩似的,她要是哭闹讹人,你越哄,她越闹,你别理她给她冷一冷,她自己看着少了观众,拿捏不了谁,就不讹人了。
但是,她那手推车上还两盆凉粉呢,怎么弄
“我这还两盆凉粉呢,自家吃又吃不了。要不我另天自己去”
二丫抢着说:“你带点去给姥姥尝尝,剩下的我来卖。这车我推的可稳当了,我能卖。”
二丫已经开了学,今天轮到星期天了。那时候没有什么双休,每星期,这些上学的小孩只有星期天不上学,搁家里能帮不少忙。调料不复杂,二丫能调凉粉,也会算账,还真的能卖。
冯玉姜看看孙老二,总觉得他这番来像是还有别的事儿,想想反正二丫刚子都大了,不用她太担心,去一趟也行啊。
冯玉姜便去收拾准备。
小娃娃才满月,出个门没那么随便的。包被尿布,衣裳帽子,都要带够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尿湿了再有,老辈人说,小娃娃人小,找不准自己家,抱出门去容易丢魂儿,还容易招上稀奇古怪的灵异东西,所以出门一定要做足准备。
冯玉姜对这些说法,无所谓信与不信的,以她文化程度,在这些事上很容易随大溜儿,反正小娃娃多讲究一点,也不算什么坏事。
小衣裳穿好,包多点尿布,出门有风,尽管天不冷也要包厚实点,还要拿头巾或花布罩着小娃娃的头,省的外面阳光太亮刺了小眼睛,也省的风吹到小脸蛋。
帽子上要缝个顶针,最好再妥帖地缝上一根带白线的缝衣针,还要拿上两根桃树枝,这都是路上用来辟邪的。
当地的小婴儿要出门,这就是起码装备。
冯玉姜就这样手里拿着桃枝,怀里抱着个严严实实的包被卷儿,细细地嘱咐过了二丫跟刚子,才坐上黑骡子拉的马车,一路来到孙圩子。
孙二嫂倚在大门旁做针线,望见他们来了,脸上就笑开了。
“赶紧的,锅门口都给你扫得一点灰星儿没有,就等你来拉尿,给咱家送点财气来。”
孙二嫂这话的口气,是对小五说的。当地人说小小孩的屎尿能添财气,真不知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孙老太迎出来,还真当回事地抱着包被卷儿去了锅屋,蹲那儿把了半天,好歹把出了一泡尿来。
孙二嫂在一旁板着脸拍拍小五:“你呀你,按点睡觉,按点拉尿,不兴胡乱作货,听见没不听话二妗子打你的腚。”
锅屋门口围着孙家的几个孩子,听了这话一阵哄笑。冯玉姜看孙二嫂那郑重其事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
“看你二妗子,真坏呀,这就打了,这小屁股蛋还搁不下巴掌呢!”孙老太把了尿,一路抱着小五,念念叨叨进了屋。
冯玉姜也跟着进了屋。孙老太住的东堂屋,进门是一个外间子,东墙上还有个小门,进了小门是一间耳屋子。
冯玉姜进了屋,耳屋的布帘子一掀,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几步跨到冯玉姜跟前,双膝一弯,就给她跪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煎粉,嗯,好像不弄点什么吃的对不住自己似的。
凉粉,不光可以直接吃调凉粉,还有煎粉,四川那边还有做成煮凉粉的。橙子家老妈做过凉粉汤,滑滑溜溜,像果冻一样,那味道,要拴着舌头吃的。
10分钟后还有一更,话说这两天明明放了假,收藏君却开始懒散了,正在反思,努力把文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