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宗梧就这么对着这一间充满回忆的小屋,独自过了一百年。
百年的光阴足以将他的死愈合成一道伤疤,宗梧却固执地每日都要将那伤疤揭开,搅得血肉模糊,似乎这锥心之痛,才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望舒的存在。
望舒眼眶微红,走至床畔,被褥被铺地十分齐整,一丝褶皱也无,望舒缓缓坐下,抬手抚上那一层薄薄的软被,俯身侧躺下,枕上残留着宗梧发间的气息,望舒阖上眼,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望舒伸手将枕头往上挪了挪,想枕地更舒服些,眼尾却蓦然瞥见一抹白色。
这是什么。
望舒心道,伸手将枕下的东西摸出,正是一幅画卷。
画卷为何要放在枕下,难道他睡觉时不咯人么?
望舒伸手轻划,画卷悠悠展开,只见那纸上描绘着一名斜坐轻笑的青年,青年一袭白衣勾勒出纤细腰身,外罩一件轻薄的曳地紫衫,紫衫上以银线绘出玉兰花的形状。
望舒却止不住的双手发颤,鼻尖泛酸。
这画上的人,正是他的模样。
微风越过窗框闯入屋内,纱幔轻晃,画卷泛出细碎白芒,望舒先是一惊,还未及脱手画卷,只在眨眼间的功夫,他便亲眼见着那画卷中的人影逐渐消散,重新变作一张白纸。
望舒:“……”
望舒颇有一种弄坏了别人东西的心虚感,连忙贼心虚地将画卷卷起塞回枕下,转身的一瞬间却猛地撞入一双漆黑眼眸。
望舒心跳一顿,一声惊呼卡在嗓子口,骇地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却在看清那人的样貌后更加震惊了。
来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一丝动静也无,而且……一丝生息也无。
然而最令他惊讶的,则是那人与他一模一样,不,准确的说,那人与画卷中的望舒,一模一样。
就好似他从画卷中走了出来。
“你是谁。”望舒下意识喝道。对面之人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岂料那“望舒”却自是安静地走至床畔坐下,斜斜倚靠在床框边,墨发披垂遮住他半边面颊,一双漆黑瞳孔中却盛满了温柔,正凝神注视着那枕头。
似乎那里正睡着什么人。
望舒呼吸急促,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画卷就是峰峦卷的碎片,而这“望舒”,就是峰峦卷依照宗梧的意愿,幻化出的一具没有魂体的躯壳。
躯壳只会依照一个既定的动作行进,而“望舒”却在现身的刹那便轻车熟路地坐在床边,仿佛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成千上万遍。
望舒试探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另一个“望舒”,指尖将要触碰到那瓷白如玉的肌肤之时,忽而房门被一股大力掀开,猛地发出一声巨响砸在墙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门摔碎。
望舒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道高大人影如疾风般忽而袭至身前,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暴突,几乎择人而噬。
他从未见过如此暴戾的宗梧,这样的他,却勾起了望舒心底的惧意。
许是这一抹惧意惊扰了二人,宗梧在看清眼前这一幕时猛地怔在原地。
望舒所有压抑的情感霎时爆发出来,开口未说一字,眼前则漫上了一层水雾,宗梧则像根木头般杵在原地,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望舒上前一步,刚要开口,指尖宗梧身形一晃,望舒只能捕捉到一抹黑影,紧接着脖颈蓦然一紧,自己便被宗梧掐着脖颈一把掼到床上,动作之大将他的背脊撞地生疼。
然而他却没有在宗梧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怒意与杀意。
恍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獠牙下便是他脆弱的脖颈,只消宗梧指节一动,便可轻易地将他脖颈扭断。
望舒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窒息感袭来,胸口几乎憋到炸开,这一刻,宗梧是真的想要下杀手的。
“谁允许你扮做他的模样来骗我!”
“是谁!!”
宗梧双眸通红,咬牙切齿道,修长手掌青筋毕露,骨节暴突。
望舒一个字也说不出,张口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嗬嗬”声,脖颈上大掌扣地愈来愈紧,望舒眼前发黑,宗梧的面容逐渐模糊,泛红的眼尾却止不住地流下泪,沿着面颊向下,没入鬓发间。
望舒唇角开合,艰难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宗……梧。”
声音却细弱蚊蝇。
第69章 相认
望舒声音虽细弱却足以在这逼仄的空间内使二人听清,就在望舒头昏眼花之际,宗梧指尖微微松动,望舒犹如濒死般猛地扯住他衣襟,奋力向后拉去。
宗梧一时失神,反倒让望舒挣动了去,当即沉声怒喝,正欲抬掌一击之时,望舒却猛地扑了上去,宗梧未料到眼前这人不逃反进,映入眼眸之中的乃是那令人日思夜想的面容,宗梧掌心灵息霎时溃散,高扬着的手始终无法下去。
却也仅仅是一瞬。
望舒头脑发胀,不管不顾地紧紧拥着宗梧,鼻息间尽是熟悉气息,当即眼眶酸涩,声音嘶哑道:“宗梧……”
宗梧当即愣在原地,二人拉扯间衣衫不整,只见一根极为细弱且不起眼的枯茎自宗梧衣襟处落下。
霎时二人脚下形成一道怪异法阵,白芒乍闪,二人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