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的目光由舞姿投注到她本人身上时,才发现这少女有着非同一般的气质。她肤色偏于苍白,肩膀如削,腰肢细的仿佛风吹也会折断,有一种病态的美感。可她背脊却始终挺得笔直,修长的脖颈像只高傲的天鹅般撑起头颅。
队列交错行进着,有几个观察力强的人已经发现,她小臂白如初雪,半透明的皮肤下清晰的露出蓝色血管。
她究竟是谁?
强烈的疑问弥散开来,群舞进行到最后一步,队伍解散开来,变成初始的一对对男女。海雷丁拥着他娇小的女伴旋转着,在水晶枝型吊灯照耀下,两个人的差距更是明显到无法忽视。
一个强壮狂野的海盗,一个苍白高贵的少女。
队列舞结束了,短暂的间奏,终于有人抑制不住好奇心,向海雷丁问起少女的身份。他只笑了笑,戏言般道:“她是我的人鱼安菲特里忒。”
被海皇波塞冬掳掠的人鱼安菲特里忒有着最美丽的歌喉,但上岸后却会变成哑巴,交换而来的是世间最美妙的舞姿。这个故事会让女士们心生浪漫的幻想,但男人们却知道,许多海盗会把抓来的俘虏割破喉咙,训练成无声的奴隶。
少女盖住脖子的高领,沉默顺从的态度,显然给人以无穷遐想。
舞会进行着,一桌桌奢华的宴席抬了上来摆在周围,供疲劳的参加者补充体力。贵比黄金的松露,牡蛎、龙虾,鹅肝酱,甚至有从意大利传来的神奇甜点冰淇淋,即使最矜持的淑女,也会忍不住一尝再尝。那少女却只礼貌的沾沾唇,便放下不动了。
小雀一样稀少的进食,是辨别贵族淑女最苛刻的要求之一。她安静地坐在桌旁,完全没有被这一掷千金的奢华宴会打动的样子,只带着一丝天生的忧郁,目光迷离不知看向何处。
半个月前 马车上
“你的嗓音如夜莺般美妙,嘴唇如蔷薇般娇嫩,你的身姿紧紧抓牢了我的心,哦折磨人的小妖精,我该拿你怎么办?”青年一往情深的看着对面的少女,表达出内心的冲动。
尼克张口结舌听完船医的告白,支吾几声没动静了。
“快说话呀,有人跟你这么说你怎么回答?”维克多不耐烦的催促。
“呃,嗯……”尼克绞尽脑汁,咬咬嘴唇试探着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不对。”
“那个,我问问船长再回答你。”
“不行!”
“那,那……我内急,先去个厕所,咱们一会儿再聊?”
维克多禁不住啪的爆出一个青筋来,激动地浑身颤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在我这完美无缺的老师教导下已经一个月了!你怎么还能说出内急一会儿再聊的话来!你怎么能!怎么能!!!”
海雷丁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好了维克多,我知道你尽力了。”
尼克小声嘟囔:“我也尽力了。”
维克多怒极:“我就知道狗尾巴草开不出玫瑰花来,就算你学会法语,也永远进不了上流社会!”
“哼,我又没想开出个花来……”尼克偷眼瞧瞧船长,叽叽咕咕,“要不是你们说去跳舞有好吃的,我才不稀罕什么上流社会呢……”
“你还敢提……”
“好了好了,不会应答就装哑巴吧。”海雷丁掐断了两人的争吵,“我也没指望她能聪明到间谍水准,老实当个花瓶就行了。”
“什么花瓶!哪个花瓶吃起东西来跟老鹰扑兔子似的?!一下子就给拆穿了!”维克多余怒未消。
“没问题,我有办法让她吃的跟小雀儿一样文雅。”海雷丁自信满满的笑答。
时至今日,尼克回忆起这个笑容,就有掀桌的冲动。好吃的确是有,量足质精,名不虚传。
问题是她一口都吃不下。
别说吃东西,束腰狠狠捆在身上,她连多吸半口气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无数珍馐美味却吃不到肚里,难怪‘忧郁’的气质弥漫全身。其实这根本不是忧郁,而是狂躁的前兆。
“小姐,您的眼睛简直像天空中的辰星一般明亮,巴黎所有的美人加在一起,都不及您的气质优雅。”
“不,这不是优雅,是寂寞。您像奥林匹斯山众神祭坛上一朵寂寞的百合,这钻石就是百合上的一颗露珠,反射出您纯净的心灵。”
“我很怀疑世上有没有人能表现出您独特的气质,乔托?拉斐尔?提香?还是伟大的列奥纳多?我想他见到您一定会思如泉涌,要知道那副蒙娜丽莎就在这枫丹白露的走廊挂着呢。”
尼克垂着眼帘,让身边这群人的嗡嗡声左耳进右耳出,不管怎么说,装哑巴是个极好的建议,至少她不用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做出反应。
“啊,说到谁谁就到,大师,请看看这位稀罕的美人……”
“稀罕,真是稀罕。”尼克眼前人影晃动,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胡子满脸的老头站在面前,极有礼貌的朝她鞠了一躬,伸出手来。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神秘佳人欣赏一下我的拙作?”
尼克转头在人群里找了找,海雷丁同样被一群女人包围着。不知是默契还是心灵感应,他正巧望过来,尼克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海雷丁以为是跳舞的邀请,轻轻点了点头。尼克随即站起来,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把手放在老者掌中,随他离开喧闹的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