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注定要分开。可他完全不记得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了他们的分离。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他们的竹雕和木雕在早上卖得很快,温爷爷便让他们下午在家歇着,自己去街上溜达几圈就行。
秋日里睡得舒服,两人中午小憩后又闹了好一会儿才起来。赫榛陪着他在屋里写了一会儿字,在将近傍晚的时候两人才一起去厨房把晚上要吃的菜洗了。
日头渐渐偏西,赫榛走到门口望了望天边烧成一片的云,回头奇怪道:“爷爷怎么还没回来?我去找找吧。”
祁僮擦了擦手也走了出来,“一起去。”
他话音刚落,竹林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夜侯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拉着他们俩的袖子就往回狂奔。
“怎么回事啊?你跑什么呢?”祁僮莫名其妙把他拦停下。
“温爷爷......”不夜侯脸跑得通红,“......出事了!”
赫榛也是一惊,两人对视了一眼,祁僮握住他的手腕跟紧了不夜侯。
前面的桥边围了一大群人,嘈杂的议论声中混着争吵声和孩童的哭泣声。
不夜侯拨开人群,带着祁僮和赫榛挤了进去。只见人群正中央,孙大夫正蹲跪在一旁,握着一只苍老的手,对着前面的一群衣着华丽的人争吵着什么。
赫榛看到地上那人的衣摆顿时心里一跳,冲到孙大夫旁蹲了下来,祁僮见状也连忙跟了过去。
“怎么回事?”祁僮见地上紧闭着眼的温爷爷,心下一惊直接抓上了孙大夫的手,下意识地渴求对方能给他一个他想听的答案。
孙大夫并未如他所愿,叹息着摇了摇头,“已经走了。”
赫榛眼睛瞬间红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大夫,“可他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
“谁还没个生老病死啊。”
一道泼辣讽刺的声音从人群里传了过来,他们看了过去,发现周镇长的大夫人正牵着他们的长孙冷眼旁观。
“一把年纪了心眼还那么坏,拐小孩都拐到我们家头上来了。”大夫人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看啊,是阎王看他恶人一个,想早点收回去还大家一个安宁。”
“你闭嘴!”祁僮怒道:“成日穿红着绿,拿着镇民的钱吃香喝辣,却在冬日里连口粥都不愿施舍的镇长夫人,现在嘴里栽起赃来倒是一点不吝啬。”
“哎哟我当是谁,怎么?不相信你们家这老头拐走我们小孩啊?不信你问大伙儿,问问我们家小孩儿。”大夫人把自家长孙抱到身前,小孩一张脸都哭花了,这会儿还打着哭嗝。
赫榛深陷在吵闹的这一幕,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的镇民害怕引火烧身,纷纷指认是温爷爷想带走小孩,甚至有些是受过温爷爷帮助的人,只有寥寥几个想上前解释事情的经过,却被他们自己的家人拉了下去,指责他们是多管闲事。
地上躺着的是自娘亲死后最疼他的长辈,而周围受过他们恩惠的人却反过来拿着刀剜向他们。
嘈杂的声音吵得他头晕目眩,恍惚间不知眼前是真还是梦,从小到大他见过最荒唐的事情就是好人不得好报,没人告诉他为什么,他却从没在这个荒唐的阴影中逃脱过。
*
他们把温爷爷葬在了后山,祁僮和赫榛在坟前跪了一宿,孙大夫怎么劝也劝不动,只好作罢。
夜里山风阴冷,吹得人遍体生寒,祁僮搂着赫榛,这人红着一双眼埋进了他的怀里。
草木在风中响动,一道笛声由远及近,黑白无常提着两盏灯笼缓缓上前,见了他正想开口,却见他怀里还抱着一人,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察觉得到祁僮现在心情低落,两鬼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声张,用锁魂链勾起温爷爷无知无觉的魂魄轻飘飘地离开了。
“祁僮。”怀里的人声音像是被石头磨过一般沙哑,打断了祁僮想看温爷爷进鬼门关前最后一眼的视线。
他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安抚地拍了拍赫榛的背,“我在。”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祁僮眼皮轻颤了一下,眼眶里的泪一瞬间就掉了下来,“好。”
所有的美好在一刹那被摔得稀碎,这个地方再留也没有意义了。
“等爷爷头七过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
在温爷爷下葬后的第四天,周镇长家派人给了一笔安葬费,称是小孩承认了自己只是随口说说,也赶走了那天带着孩子的几名小厮。
周家人只派了一名仆人过来,对一条无辜人命的逝去没有丝毫的愧疚,似乎觉得祁僮他们只要收了钱,这件事自然而然就能翻篇。
祁僮和赫榛最后把那笔钱交给了孙大夫,这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最后能救死扶伤,温爷爷在地下也定会欣慰。
孙大夫和不夜侯得知他们要离开,固然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帮忙准备了点路上能用的东西。
可就在他们离开的前一天,出门买东西的赫榛突然急匆匆地跑回来撞进了祁僮怀里。
“怎么了?”
祁僮被他吓了一跳,见怀里的人害怕地发着颤,便安抚地顺着他的头发。
“祁僮,我们现在就走。”赫榛抓着他的衣袖往门口带,“好不好?马上走。”
*
赫榛身上的皂角香仿佛还飘在鼻尖,不等祁僮发问,他却发现自己重心往后一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