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友云颔首,说:“跟我来。”
一句“去哪儿”还没说出口,眼前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这里不是小村的阴暗的祠堂,而是一个富丽的大殿。四根朱红色柱子立在中央,往前走去,面前是摆满了蜡烛的阶梯。
蜡烛都点燃着,火光摇曳,有的似乎刚刚燃起,有的已经蜡烛成灰。火光铺陈满整个殿堂,像是昏黄烛光的海洋。
傅友云走在最前面,嘱咐几人道:
“千万小心,不可弄熄了。”
走在最后的鬼闻言有点踯躅,他身上气息阴冷,脚下束缚着锁链,很怕会将蜡烛吹熄。
傅友云却已经喊他了:“那只鬼,你前面来,用着你了。”
鬼这才小心往前走。
封泉看看整个大殿,说道:“都说‘人死如灯灭’,这莫非是世人魂灯?”
傅友云这时已经在鬼的指引下,在众多蜡烛之中找到了要找的几支——代表着于谷村村民的魂灯。
这几只蜡烛已经差不多要燃到头,蜡油顺着台子流淌到地上,火光将息未息。这光芒不似其余蜡烛似的带着生机和暖意,竟然就一动不动,甚至散发着冷意。
“蜡烛熄了,”傅友云小心蹲下,执着一把细长的玉质小勺,“就再点上。”
“快要灭了,要把灯芯挑一挑。”
说着,傅友云已经用手中的勺子轻轻把蜡烛的灯芯挑起来,立直。
火光越来越亮,而后这一簇光,轻轻地跳跃起来。
封泉问:“吹熄了,人就死了?”
傅友云:“还不傻。”
封泉感觉颇为莫名其妙,怎么这次见面,傅友云观主有点针对自己似的。难道他拐他家孩子了?
一行原本行将熄灭的蜡烛都重新燃起来,傅友云沉默地看了面前的烛光半晌,站起身,道:“好了,回去吧。”
从进来开始便一直沉默的尹从突然开口:
“您这样,是否算是反逆生死,有违天道呢。”
傅友云转身看着他。
尹从直直看着他。
傅友云转开看,回身看着整个大殿,说道:“天道确实不让我这么做,甚至为了避免为私,生出邪念,造成现在天师一般局面,界管都是半死半生之身。不过,这不妨碍我打算成为一个……奸臣。”
他转身看向大殿上方,“我没有情理和心念,没有愿望和欲’望。”
封泉开玩笑道:“既然如此,那又为何想当一个奸臣了?难不成为了以后有一天能被赐死?”
傅友云竟然没有反驳,只是说:
“看那边。”
在众多闪着温暖光芒的烛火之上,大殿最中央,有一支透明的蜡烛。
竟然不是用蜡,而是用玉石雕刻而成。连火苗也是玉石所筑,倒映着千千万万的其他蜡烛的亮光。
一动不动,永远不变,不会燃烧缩短,不会熄灭。因为那是石头做的。
“那是我的魂灯。”傅友云说。
下一瞬,几人已经离开了大殿。而傅友云什么都没有再说,已经背着手,慢悠悠地迈步朝外走去了。
封泉转身看向他离开的方向。
外面那些村民渐渐都有了神气,肩火越来越亮,然后另一侧又出现一簇、额头又出现一簇。三簇火苗如此不起眼,又仿佛是在熊熊燃烧着,随后隐没在身体当中。
傅友云走在这些突然逢生的村民中央,慢慢走远。
封泉看着他的背影微愣。
那是为人的躯壳,行走世间,却孑然无所有。没有热闹,只有寂静。
但是,只要世上还有一个人存在,他便可以循着那善恶交错的肩火,一直走、一直走下去。
*
傅义华与这些随时都会从黑暗中钻出来的鬼魂缠斗得精疲力竭。在这里他不能够借用天地灵力,只能凭借着蛮力和这些小鬼撕扯。他仿佛自己并非是在家族中倍受尊崇的天师长老,而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无知又无能,弱小至斯的普通人。
他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脚腕再次被不知哪里出现的东西挠了一下,瞬间鲜血淋漓,皮肉尽去,深可见骨。傅义华踉跄一下,看向那边的傅震轩。
傅震轩的情况比他还要不如,原本进来这里之前他便力竭,现在更是被伤得浑身鲜血淋漓,看不清原本面容。一只鬼已经伸着尖锐的指甲,猛地袭向傅震轩的腹部。傅震轩吃痛,踉跄倒地。抬眼一看,半个身体隐没在黑暗中的面容扭曲的鬼,正捧着一块鲜红的带着热气的肉,放到嘴边一点点啃着。
傅震轩腹部剧痛,知道那是自己肚子上的肉。他一只手护住腹部,避免内脏内脏和肠子流出来,目眦尽裂:
“尔敢!!”
那只鬼慢慢地咧嘴笑了,鲜血染红了他的嘴唇和半张脸。
此时傅义华也倒在了傅震轩旁边,挣扎起身,捂住胸口咳了一声,惊慌道:
“怎么办,大长老?”
傅震轩表情悲愤:“莫不是……天要亡我,我身为傅家天师,有惩恶斩邪的天地之功,怎会就这样死在此处!”
周围的鬼都围聚上来,咧着嘴,森森地笑着。但傅义华竟然莫名觉得,这些鬼是在嘲笑他们似的。
“法印,我的法印!”傅震轩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一只手摸索地面,表情状似癫狂。傅义华苦笑道:
“没用的,大长老。我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