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学得痛苦且投入。
    但他并未产生放弃的念头，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自己是个学渣的现实。
    等到凌晨两点过时，唐天心回房间，才见他正瞪着一双死鱼眼直勾勾盯着立体投影。
    投影里是一名脸上打了马赛克的泰坦学院教授在声情并茂的讲解《帕洛尼方程》。
    帕洛尼方程的概念诞生于2997年，是一名对镭的研究很透彻的教授所创。
    他总结出这方程式主要意图，在于分析镭的行为逻辑。
    目前自由阵线的众多学者公认帕洛尼方程很可能最接近镭的本质，在3003年将其列为基础教材内容，目前也是陈锋最感兴趣的学科。
    “你看这个做什么呢？”
    唐天心坐到他的旁边。
    陈锋目不转睛，“学知识，研究一下镭。”
    唐天心噗嗤的笑出声来，“你就省省吧。军人、工人和学者完全是不同的体系，大家从小接受的都是不同倾向的知识。你快别学这个了。我们时间有限，没必要学得这么冗杂，而且你现在起步也太晚了，估计半年后你都学不到小学毕业。”
    被看扁的陈锋很不服气，但又不能否认唐天心的打击很精准。
    因为他也这么想。
    “别看这个了，学点有用的吧。”唐天心手指一抖，“你毕竟是我的队长。现在我这么耀眼，万一我遭遇了镭的斩首行动，潜伏在暗处的你有很大机会逃出生天。到时候还要你来整合部队，指挥战场。”
    陈锋眼前的教程迅速变幻，弹出《近地轨道太空战争初级纲领》的字样。
    两人的智能助手功能互通，她有这个权限。
    陈锋啪的关闭了智能助手，别过脸盯着她的眼睛，“我不学，两个原因。第一，有我在，斩首行动不可能成功。第二，有你这个指挥官，我不需要学指挥。虽然你是我的纵队长，但这种话以后别在我面前讲，我听不得。”
    他的语气很强硬，不容置疑。
    唐天心先是一愣，然后轻轻的笑了，垂下头去微微颔首，“嗯，我懂了，你先忙，我不打扰你了，我去洗个澡。”
    悉悉索索。
    陈锋眼珠一直往那边飘。
    哎不是，你这叫不打扰吗？
    你这人……
    唉，算了。
    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每次陈锋过来都能发现唐天心的身材有细微改变。
    明明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她已经足够完美，可没想到完美之上还有更完美。
    这大约是因为她的唤醒度也一直在跟随自己对历史改变的进程而提高吧。
    陈锋不但造福人类，还造福了自己。
    只可惜现在他还是个孩子，啥事也做不了。
    临去浴室前，唐天心回头上下扫视了一眼陈锋，嫣然一笑，伸出手指比出把手枪的模样，对着他的脑门。
    “biu！你这个坏孩子，自己悠着点，别乱来影响发育。”
    随后她便轻扭腰肢转过墙角消失在衣柜门外。
    陈锋低头一看，哎！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涉粒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陈锋暗叹一声，有时候还挺怀念曾经单纯直接的将军大人，哪有这么多磨人的套路。
    真难搞。
    他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合身躺了下去。
    他拒绝往指挥型方面转型，并非突发奇想。
    两人在围棋水平方面的巨大差距足以说明很多问题，陈锋很有自知之明。
    孩子妈那么强，何苦去自寻烦恼？
    就当个冲锋陷阵的猛士，一砍砍砍他不香吗？
    听着门外飘来的淅淅沥沥水声，临睡着前的陈锋暗暗寻思。
    斩首行动吗？
    的确有可能。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唐天心的担心不无道理。
    但我能从镭的手下救你第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
    我不相信镭比入侵者还强。
    所以我既能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刀，也可以成为你身前最坚强的盾。
    翌日上午，正依旧沉迷学习的陈锋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大好消息。
    他又快有能属于个人的全新装备了！
    唐天心已经快七八年不曾联系上的发小闺蜜欧青岚，通过泰坦研究院的绝密信息通道给她发来了一封单向邮件。
    泰坦院那边已经完成对陈锋的组织样本解析，也仔细研究了陈锋的战斗录像，学者们倍感惊讶的发现陈锋竟然把鹰击甲的性能压榨透了，甚至实力还反过来受到鹰击甲的限制。
    有鉴于此，泰坦院准备倾尽全力的为陈锋打造一套升级强化版的鹰击甲，主要增强方向包括动力、火力、护盾功率、伪装能力、信息战能力、续航能力等多方面。
    据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泰坦院甚至能将得自镭的芯片里的全新引力波场探测器与类曲率引擎试制版都给装上！
    单兵类曲率飞行特种战力！
    就连过去的科幻小说中都不敢如此写，但经过泰坦院的验算，他们认为以陈锋35%的惊人基因唤醒度的体质，可以承受。
    并且泰坦院的学者们还认为，只要对装备功率控制得更恰当，那些不如陈锋的战士，也可以享受到类曲率引擎带来的强劲动力。
    先给陈锋装备上，同样是为了接下来的装备整体升级换代收集数据做准备。
    陈锋能者多劳了，就当个小白鼠吧。
    这真不是嘉奖，而是为了方便送陈锋去更危险的地方，完成更危险的任务。
    举一个最实在的例子，如果陈锋早点爆发实力，泰坦院又早点给他拿出符合强化鹰击甲理论性能的装备，那么这次的芯片奇袭战可能只需要他一人，便能毫发无伤的完成。
    不用付出如此庞大的代价。
    但逝者已逝，结果终究还是喜人的。
    作为一张底牌，他把自己打出了王炸的效果，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
    说不定他早点暴露的话，镭又会有新的防御策略。
    在为众人殿后时，他本也付出了一切。
    没有必要无端指责陈锋曾经的藏拙。
    陈锋看完泰坦研究院的概念设计方案，越看越是喜欢。
    以他如今的超强想象力，都想象不出掌握了类曲率飞行的单兵战斗力会有多强。
    他开始幻想一个画面。
    无坚不摧的太阳系屏障散开，月球般大小的球型入侵者战舰既轻且快速的往前飞来。
    然后自己天神下凡，冲了上去，化作一道流光围绕着入侵者战舰上下翻飞，任凭入侵者打出何种攻势，自己都或机巧百变的躲过，又或是轻易的挡住。
    自己手中的战刀摧枯拉朽，在一阵炫酷爆炸的焰光中，将入侵者战舰撕得粉碎！
    那画面……可太美了。
    “怎么样？还喜欢吗？”
    唐天心笑眯眯的问。
    陈锋连连点头，“喜欢！喜欢得不行！”
    他是真的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
    自由阵线和研究院们的高层也太够意思了！
    这是又往自己身上怼了多少资源啊？
    我都还没开始想办法提高社会地位呢，只是殿了个后，再通过带师兄虎哥带一带新兵，做了点力所能及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我没发力，你们就又倒下了，矜持一点嘛。
    事情变成这样，那么他当初让欧胖子千辛万苦才埋进地底深处的十个古董箱子就成了无用功。
    想想欧胖子也是不容易，在陈锋追加预算后，他要求胖子把每个箱子都得埋进地里至少一百米。
    这事儿还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尽可能的小心隐蔽。
    欧胖子为了办妥当，甚至从欧禾集团原有的能源部门借来了一整支勘探打井队。
    这事胖子还不好跟欧国华讲，只能亲自带着这支队伍上山下海。
    他硬生生从一个歌手练成了兼职打井专家，累得圆滚滚的身材都变成了椭圆形。
    陈锋虽然不曾亲眼见过那画面，也没有史料记载，但他能想象出胖子头戴安全帽满脸泥浆指挥施工队辛勤劳作的画面。
    在胖子的人物传记里还曾记载了一件这样的事。
    他包了条大型游轮假装去南海某小岛上度假，其实与他同行的全是欧禾集团的资深打井高手。
    在海上，游艇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风暴，风雨飘摇近两天，好艰难才死里逃生。
    此后东窗事发，欧俊朗回家被欧国华好一顿修理，还得给欧禾集团的股东解释他为什么带着公司的技术团队出海。
    记者发布会上，欧胖子当时涨红了脸，“我其实是想去岛上埋点自己的随身物品，想着等几千年被人挖出来可以当文物。”
    场下哄笑一片，快活至极。
    记者又问他，埋成功了吗？
    欧胖子当是苦哈哈又心虚的瞧了在台下看热闹的陈锋本人一眼，“没成功，风太大，船颠簸得太厉害，把我放在甲板上的箱子抖下去掉海里了。”
    人们又哄堂大笑，说些什么“这不是藏得更深了”、“更不容易被找到了嘛”的奇怪话。
    陈锋想起之前看到的这截记者发布会录像，感慨万千。
    我又不怪你，你至少还是埋成了九个箱子嘛。
    唉，胖子，苦了你了。
    谁能想到这次过来是战争年代，文物不顶事，并且我这么容易就爬上去了呢？
    陈锋叹了口气，替胖子感到遗憾，辜负他了。
    其实箱子里的东西还有点纪念意义，但埋在地球上，即便陈锋手里有坐标也没办法去拿。
    也不知道一千年前的内裤现在还能不能穿，不然穿上胖子的时空隧道快递特供的千年古董内裤去打仗，多带感？
    唉。
    好气人。
    “陈锋你在想什么呢？”唐天心见他莫名又出神，出言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回过神来，连连感慨着，“真好，甚至太好了。如果当时我有这套战甲，那我根本不用逃，至少能拼掉一台光晕战兽再安然撤退。”
    唐天心感慨万千，“也许你能做的不止于此。”
    “嗯。”
    两人陷入沉默，并不想揭开那个伤疤。
    “对了，既然欧青岚是你的发小，为什么你们两人会七八年都不联系呢？”
    陈锋岔开话题问道。
    唐天心微微摇头，“你之前只是普通战士，所以很少完整的了解自由阵线的完整运行体系，我给你简单讲讲。”
    “好，我听着。”
    听完唐天心的描述，陈锋才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人类的适应性真的超乎想象。
    不论面对何种局面，人类总能自发的调整生存模式与社会形态，总能找到适合当前内外环境的某种可能不完美，但却行之有效的存在形式。
    生于战乱年代，面对苍茫浩瀚的宇宙深空，人如蜉蝣生死一刹那。
    在镭遮天蔽日的威胁阴影笼罩下，顽强的人类通过化整为零，又部分化零为整，倔强的苟活着，挣扎着，比老鼠更倔强，比蟑螂还坚强，比蚂蚁更执着，比海豚更向往美好的未来。
    当前的自由阵线联盟分为三大核心体系，军事、工业、科学。
    军事体系不必多言，由平时松散，战时迅速整合成型的数百万纵队组成。
    工业体系则包罗万象，食品、医疗、机械、采矿、能源等等曾经的行业分化，全部统称为工业。工业的作用自然是生产与制造，也包含了军工。
    在数百万纵队体系之外，又有数千万个或零或整的工业基地，组成了人类庞大却具备极高效率的物资生产机制。
    科学则由共计七十余座最大规模超过四千万人，最小规模接近六十万人的研究院组成。
    其中最著名与最重要的的，则正是由星锋研究院先烈们建立的泰坦研究院，共有近一千万人。
    镭的威胁无处不在，科学研究院却又太过重要，对双方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摧毁一个重要研究院所能造成的战果，几乎相当于摧毁上千个纵队。
    所以众多众多研究院出于自保的目的，极其隐蔽的深深藏了起来，可能在某支纵队的战舰里，也可能在某颗星球的地下，还可能悄然藏在远离地球的某颗行星、卫星的阴影面，甚至太空深处的太空站里，几乎挨着入侵者屏障。
    各大研究院会集思广益的向所有人开放知识，但却几乎不与外人接触。
    他们对保密工作做得极其严格。
    研究院与游击队体系几乎完全孤立与割裂，这也是源自在历史中慢慢变得越来越隐蔽的的星锋研究院发明的新模式。
    在人类内战的近四百年历史中，星锋研究院为了保持中立，一直在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倒是在最后时刻力挽狂澜。
    这证明了研究机构的独立是一种有效的解决方案。
    如今，泰坦研究院作为最高精尖，肩负着最重大责任的机构，在保密级别上更是高出普通研究院不知凡几。
    泰坦院虽然以泰坦星命名，曾经也在泰坦星上，现在更是持续不断的向人类输出重要技术与知识，但现在这个研究院在哪里，自由纵队里的高层也一概不知。
    唐天心去送芯片时也没见到一个泰坦院的真正成员，只能由专业的保密人士进行中转。
    自从七八年前欧青岚以十六岁的年龄完成博士课程，被选入泰坦院后，再没走出来过一次，与外界的联系更是慎之又慎，所以两人的联系才这般少。
    此外，在这个特殊体制下的科学培养体系，又再次发生了变化。
    虽然全面开放知识，但由于常年战争，人类对于科学的需求变得更快消化，除了被选拔进研究院中的天才儿童与少年会主动参与综合科学素养的培养以外，其他普通智商的人类更注重于学习实践操作，不重视原理。
    大多普通人选择成为技工，而非学者，以求快速成型，快速投入工作，快速发挥作用。
    譬如天心纵队基地里的绝大多数非战人员，几乎都是技工。
    当然，人们想学知识也能学，依然有全面的培养系统，不过没什么实际意义，只能兴趣使然。
    陈锋现在学的，就是纵向深度科学领域的研究人员教材，所以唐天心才感到不解，觉得他在白费功夫。
    听她说完，陈锋点头，“原来如此，欧青岚也不容易。”
    “嗯。”
    “就是不知道这次她的头发有没有全白。”
    “哈？”
    “没什么没什么，你先去忙，我继续看书。”
    陈锋再度将目光放到教材上，不再多言。
    唐天心劝不动他，倒也不多费口舌，悄然离去。
    等唐天心走后，陈锋接连两声叹气。
    双重噩耗啊！
    第一重。
    他上次食髓知味，这次当然依旧想得到一批学者的追随，帮自己解决整理二十一世纪情报的工作。
    但现在各大研究院都躲得比会打洞的兔子还深，怎么去找人？
    随便让虎哥之流代劳搞历史？
    可万一这些人给我抓错重点，我带回去的知识起了反效果可咋整？
    第二重。
    他脑子里还装着激活涉粒子炸弹的超频短音，想通过研究院将其转化成致命武器，给入侵者喝一壶呢。
    如此重大的计划，也一并给卡住了。
    联系不上研究院，他脑子里的货便拿不出去，他又不可能再如从前那样很随意的将其扔进量子社交网络里。
    万一给镭先抄到呢？
    那不得当场完蛋？
    陈锋暗下决心，虽然很难，但还是得想办法与泰坦院搭上线。
    只能被动等待，无法主动出击的感觉十分糟糕，陈锋也没办法。
    我先学吧。
    虽然骨子里不喜欢，但应该相信自己银河人类的潜力，然后又得到超级小天才的名声，说不定就能吸引他们主动来找我呢？
    学习，冲锋！
    他又走上了从幼稚园大班开始的艰难征程！
    不知不觉，时间走到了陈锋躺进培养箱的第二十三天。
    他满十八岁了！
    “哎不是……等一下……你别急！让我看完这一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