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糕的老伯被一刀捅死在柜台边,尸身腐烂、发臭,流出脓水,长出白森森的霉菌。
披坚执锐的战士们手脚分离,倒在洞开的城门前,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城楼上,温柔又高贵的长公主伫立在凄风冷雨中,靠着一条肉筋,被削去的头颅吊在胸前摇摇晃晃。
大风从天穹下掠过,由高到低,漫过城郊、城门、街道、宫殿里层层叠叠的尸体,拂过地面成河的血流,裹着无尽的悲鸣卷过这座无人幸存的小小城池。
白骨露野,g戈满地。
姜国亡了。
一只纤细瘦弱的手抚上长公主的头颅,颤抖着,把它扶回原位。
啪——
头颅一次次掉下来。
连带着那根肉筋不堪折腾,拉长寸许。
“小郡主……”
少女抬眼四顾,看见满城如细沙堆叠的尸体,看见一个一个从尸体上浮现的冤灵。
男女老少,妇孺孩童,不同的面孔上是相似的恐惧绝望,而后扭曲了五官,演变成滔天的怨恨。
“小郡主……”
千万张扭曲的面孔拥挤而来,嘴里发出同一种喊声,少女提剑后退,忽而踉跄跪地。
“我有罪。”
她跪在城楼,右手死死握住剑刃,鲜血蜿蜒而下:
“我护不住你们,我有罪……”
风声如雷。
庄姜从风势中抬眼,眼中瞳影重重,怨恨积深。
……
梦里梦外,瞬息即逝。
嗤——
利刃没入血肉,捅穿内脏。
“怎、怎么回事?”
院子里响起一道惊惧到尖利的男声,他眼睁睁看着上一秒还跪地不动的少女从泥泞血水中挥剑,刺穿同伴心腹还不够,抬手折断脖颈。
折断脖颈原本并不稀奇。
可是他们早已饮下了圣液,身体强悍,铜皮铁骨,寻常入境修士拿剑都难以撼动。
“护法——”
一语未落,已是彻底封在喉间。
“碍事。”
少女一剑抽出,吐字如冰。
“碍事。”
一剑捅入心肺。
“碍事。”
一剑刺入眉间。
“碍事……”
画面极为诡异。
拖着扭曲的左腿,她每一步走的很慢,脊背微弯,好似背着一座大山。
明明人还未至,明明他们已避开剑锋,可转瞬间,利刃捅入身体旋转的剧痛贯穿四肢百骸。
庄姜很快帮他们结束了痛楚。
一座大山沉沉压在她身上,卸不去,她便背起这座大山,从血泥之地爬起。
“入境修士?”去而复返的左护法回到院中,惊得语气变了调。
天地间异象突生。
但见树枝摇动,风起云涌,从破开的云洞里漏下一束清光。
灵气如飞絮,从四面八方,轻轻飞旋而来,很快汇聚成一道道灵流,像白练,像月光。
灵气卷起巨大的风漩,将庄姜笼在其中。
看着充塞小院的灵气,左护法的惊怒中很快掺上了狂喜,舔了舔嘴唇,抽出腰间大刀。
“剑法再厉害也不过是入境修为。”脸上刀疤抖动,男人果断出手:“看你如何挡下老子一击!”
聚元期巅峰的修士冲入漩涡中,错身相过时,刀剑碰撞,与少女四目相对。
在一连串飞溅的火星中,他看进她的眼眸,死人般停滞的眼眸里是淬了毒的怨恨,要将他拆肉拔骨!
霎时间浇熄了那颗蠢蠢欲动的y心。
手中元力暴涨,男人杀心大起!
忽地。
一股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男人很清楚这是什么恐惧,境界上的绝对压制,暴涨的元力一瞬间泄洪。
一只手从他身侧探出,指节修长有力,浑不惧相接的利刃,抓住那少女的肩膀带入怀中。
“碍事。”庄姜反手就刺。
“姜姜,别怕。”许凤喈用力扣住她的手腕,卸去剑力,将人搂进怀里安慰:“不怕,公子来了。”
倏尔头皮发麻,他反手在脑后一扣,抓住一粒雪光。
是庄姜凝开的剑尖。
她眼中瞳影重重,倒映不出眼前人,口中直念:
“吾心无窍,吾心凛然,以吾鲜血——”
“庄姜!”
“以吾鲜血,献祭——”
“庄姜!”
一声厉喝,叫不醒迷执中的少女,许凤喈眸光冷冽,直接分出神识侵入她的识海。
轰。
像是一道雷光劈开混沌的黑暗,头脑剧震中,庄姜身子瘫软,又被一把搂住。
有人将她一把拽出黑暗。
“公子。”
浑浑噩噩间,她抬起头,看见兜帽下少年阴沉的脸色,嘶声道:“我……我做了好可怕的梦。”
衣衫破烂,血渍斑斑,惊惶不安好似从地狱里逃出,少年低头注视她,眸光一寸寸柔下来。
“梦见什么了?公子帮你打跑。”
许凤喈把人拢在怀里,庄姜贴着他的穴口,听见了急促的心跳。
“很可怕,死了好多人,他们都叫我什么,叫我——”
然而。
话而落。
“找死!”
她猛地抬眼,看见少年狭长的眼眸里幽光一闪,指尖窜出一抹紫蓝火焰,摁向她的后背。
“不要!”
下意识抓住那截手腕,从庄姜的视角里,并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但那里面涌动着深深的嫌恶和厌憎。
“还不快滚!”
随着这声厉喝,那大山似的重量轰地散开,庄姜身子一轻,闭眼吐了口气。
许凤喈把人打横抱起,一转身,一脚跺在了谁的膝盖上。
咔——
骨裂声响亮得令人心里发毛。
他犹不满足,直接踹得那条腿两截分离,踩烂皮肉,碾碎骨头。
此时有驻守兽场的红袍修士不断从外面赶来,看见同伴死灰般的神色,转身想逃时,嘭地撞上了一道无形结界。
他们终于明白同伴的绝望从何而来。
逃不出去了。
整个院子都被一层结界罩住,只进不出。
“堂堂许家儿郎,何以学那宵小鼠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被踹烂腿的左护法躺在地面,痛得脸筋抽搐,大喝道:“你强闯兽场,杀我修士,就不怕与我太上神教为敌?”
嗓音年轻,手执利镰,修为比他高,至少在修元境。
最主要的,是方才他指尖那一抹真火……紫蓝色,南明离火。
左护法很快在脑海中对上了号。
少年抱着人跃上屋梁,就地而坐,回以一声嗤笑,显然尤为不屑。
长指拉下兜帽,露出好一张春色姿容,唇红齿白,倒显得满院的血腥残肢过于狰狞。
左护法认识他,他可不认识这位左护法。
男人色厉内荏:“艳乌许家与太上神教多有生意往来,公子可知,你如此行事,会有何恶果?”
他压着嗓子,沉声道:“不如就此离去,今夜之事,在下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口中的公子,却正睁着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打量山林野景,似乎闲情正浓。
“今夜月黑风高,颇有雅趣,小爷特来此地,设下此等欢宴,就是请诸位——”
把少女的脸按进怀里,许凤喈俯视下方,虽是笑着,神情却更加Y鸷。
“——请诸位去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