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府书房中,荀青愣愣站在书案前,惠伯备上的茶已有些转凉了,他却毫无心思啜饮。
前一刻急得风风火火的心情,在知道段浪已醒後便已缓和些许,他此时的恍惚却是为了别的──他方才匆匆去到段浪房外,仗恃着自己与段浪的交情,情急下就想登门入室,直接去把那段浪从被窝中拖出来。
可才将门微微压开些许,便隔着木帘,听见卧房内室之中传来段浪动静,原来他早醒了。荀青正想开口唤他,却听见房中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借我套衣服,这女人衣裳你就处理掉吧。』那声音听着婉转却又温沉,教荀青一时觉得熟悉,又索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先生先披着,别着凉了。』他接着听见段浪的声音,隔着木帘隐约间,只见他将手中的氅衣披覆上一条似是坦裸着的人影。
荀青一时讶住,赶紧把门阖上,怕自己误视非礼情景,可内心却为方才一瞬间的所见所闻震惊不已,愣站在门外移不开脚步,直到惠伯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他方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装出自己什麽也没看见的样子。
那名男子究竟是何人……为何会一丝不挂地在段浪房中?荀青苦思间,身後突然传来段浪的嗓音:「一大清早地上门,发生什麽事了?」
一回头,见段浪正跨过书房门槛,踏入室中,荀青赶紧收敛了内心杂乱的想法,把心思放回自己原本的来意之上。
「徐廷肃府里传出昨夜满月宴时被人入侵,我想八成与你脱不了g系,怕是你行动败露了,赶紧来问问你昨夜情况。」荀青说道,却在段浪踱经自己身前时,看见了他颧骨边横过的一道伤痕,「你受伤了?昨夜里伤的?」
「昨夜的行动……确实没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让徐廷肃发现了,但他并没当场逮到是我。」段浪娓娓答道,从门槛处一路踱至书案後,在案後的柜架上摸找着东西。
「听说徐廷肃急忙在找一名女子,难不成露出马脚的……是秦姑娘?」听见段浪回应,荀青急急忙忙追问道。
段浪先是愣了一下,才回应荀青的问题:「不是的,我……并没带依兰去。」
「不是秦姑娘跟你去的?那你上哪儿找来的未婚妻?」听见段浪这样回应,荀青又更讶异了,他可是答应了徐廷肃会带未婚妻出席,才得到这张请帖的不是吗?
「依兰……不愿假扮我的未婚妻,我也不希望置她於此等险境,所以……另找了其他人选。」段浪没想解释太多,简略地带过。他从书柜深处摸出了一本册子,递给荀青:「这是我在徐廷肃府中找到的。」
荀青接过册子,翻看起来,他听段浪说过来龙去脉,一下子便将册子上的名单与数字联想起来了。他翻了数页,脸色益发凝重,从书页中抬起头问段浪:「看来是不离十了,这证物可要直接交予我?」
「不,此物暂时还不能直呈御史台,我需先呈与骆大人,与他覆核上头的名单与调令,有了十足把握,才能上呈。」段浪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事关军中纪律士气,甚至皇上的颜面,谨慎些也好。」荀青将册子阖上,递回给段浪。此案关键证物既已到手,再来就是核查证物,看情节轻重罢了,荀青也知此事不能急於一时,倒是行动败露一事更教他担心些:「那徐廷肃那边……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会到他府上赴宴的,理应都是他相识之人,身家出处哪有不清楚的,若要说有嫌疑的女子……就只剩你那假的未婚妻了。」
「任他找吧,反正这女子……从头到尾就不存在。」段浪一面将证物藏回书柜深处,答得有些闪烁。
「你的悟性何时变得这麽差了,压根没听懂我意思。我是说,若他咬定是你那假的未婚妻犯下的,就算他没有当场逮到你,也不可能不会怀疑到你头上。」荀青忧虑地说道。
「就算昨夜的行动天衣无缝,我们若要拿出此证物定他的罪,他终究会怀疑到我头上,不过早晚的事情罢了。」段浪倒觉得荀青的担心太过多余了,虽说他本就是个谨慎多虑的性子。
「是啊,可现在就是早了,还没定他的罪,就让他知道了。你不怕在禁军还没能处置他之前,他就先来寻衅於你吗?我这是担心你的安危啊。」荀青苦口婆心地说道。
「我明白你的顾虑,这番心意我甚是感谢。徐廷肃……心性其实不差,甚至还颇有理想,不是个恶人,在没证据的情况下,我相信他暂时不会有动作的。」段浪安抚着好友。
「看你这麽镇静,反倒显得我穷担心了。」荀青见段浪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只得瘪了嘴,不再多说什麽。转而捧起惠伯备上的茶啜饮了口,缓解说了这麽多话乾渴的喉头,只是那茶被搁置这麽久,早已凉透了。
「话说回来,你说你另找了假扮你未婚妻的人选……是何人啊?先前还不觉得,如今见你受伤,才知这步棋竟如此凶险,也好在没真让秦姑娘去,但又是哪位姑娘肯为你涉如此险境?」荀青啜着茶时,随口问道,要事既已探听得差不多了,难免好奇起这桩来。
段浪犹疑了须臾,方开口:「……徐廷肃既然猜到了她身上,就容我保密她的真实身分吧,她既为我犯难,我也不该轻易将她暴露於风险之中。」
「既然你都说了,好吧。」荀青也不多纠缠,只是这份好奇,并未一时半刻从脑海中消散,毕竟依他对段浪的认识,除了秦依兰以外,他便没再听说过段浪有什麽相熟至此地步的女子了……
『借我套衣服,这女人衣裳你就处理掉吧。』
『先生先披着,别着凉了。』蓦地,方才在房中窥听得的那段对话,再度於荀青脑海中浮现。
难不成,不是女子……而是扮作女子的男人?荀青一瞬间想否定这个念头,男人扮成女子、还要不穿帮,哪是那麽容易的事?
不对──这汴梁城中,不就有一人,能做到这件事吗?不久前段浪才与自己聊起这件事呢……
『说到朝欢,怎麽我听说……那个朝欢的花旦是个男儿身?』
『是啊,我那天没跟你说过吗?正是因为他是男人,能将旦角演绎得如此维妙维肖,才是他戏功精髓所在啊。』
难怪自己觉得段浪房中那人声音如此耳熟,没想到……
在脑中串起这一切,荀青一时惊愕,直到不经意差些被入喉的茶给呛了,才回过神来。见天色差不多是自己该入官舍的时辰了,只得赶忙告辞离去。
段浪送完荀青出府後,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卧房中,并直往内室而去,却见房内早已空无一人,此时惠伯恰好送了刚烹调好的早膳进来,段浪走到外间问道:「萧先生呢?」
「方才便走了,就在爷您到书房招呼荀公子後不久。」惠伯将如实回答道。
「可我刚刚在书房,没见外头有人经过啊?」
「先生知道您有客人,怕惊动您,自个儿从小门离开了。」惠伯边将早点摆上桌,边回应着段浪。
「先生既然要走,怎没替我送他回府呢?」依段浪对惠伯的了解,他应该不至於如此不周到才是。
「我也说要送先生回府,但先生婉拒了,只让我给他指引了小门。」
「……好吧。」段浪只得走到桌边落坐,准备用膳。方才便知萧静之归心似箭,如今他既已离开,便如此吧。
只是不知怎地,觉得有些失落罢了。яΘúщêǹ.мê(rouwen.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