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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内斗
    8月, 都察院御史接连遭袭一案有了突破。刑部查出幕后主使乃御林军原西郊大营统帅庞炳方。据他招供, 因年前被御史弹劾, 解职在家,一直怀恨在心, 伺机报复。正巧年初崔末贤案爆发,军中不少人都替崔云良抱不平,他乘机拉拢了一批武将,暗中谋划要给起势的言官一点颜色瞧瞧。
    圣上大为震怒, 下令让刑部彻查,务必把参与本案的武将一并捉拿归案。但岑杙知道,自庞炳方浮出水面后,这件案子就到此为止了。庞炳方背后是谁,众人皆一清二楚。
    涂远山当年通过嫁女儿的方式, 在京郊埋下这棵祸根, 原也不指望他能安分守己。年前御史弹劾他之时,正是涂远山生死不明的关头,今上自然希望能一举铲除京师的北疆势力。然而事与愿违,竟又被涂远山死里逃生,如今这颗棋子的发作不过是今上操之过急、棋差一招所付出的代价。无论对方如何嚣张, 陷于立场的被动, 只能忍气吞声。
    最后当然是只处罚了庞炳方一人,而处罚结果也不算重, 只是削去了官职爵位, 遣回南边老家养老。算是给足了涂远山面子。都察院以兰冽为首的御史们对此相当不满, 认为处罚过轻了。兰冽当场拦住李平泓下朝的去路,质问:“皇上如此宽待不法凶徒,置朝廷国法尊严于何地?日后倘若再有此类事件发生,臣是不是只有让御史带刀上街,亲自斩杀凶徒,还以颜色,才能确保自卫?”
    “你敢!”李平泓也急眼了,厉颜呵斥他。
    “臣有何不敢!都察院被打成重伤的卢御史现在还在家中半死不活得躺着呢!如今凶徒却仍在逍遥法外。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前人之鉴,犹在眼前!臣就是不明白,皇上为何不下旨追查到底!皇上既然拿住了庞炳方,合该将他们一网打尽!揪出背后的主谋,一同下狱问罪!不然,王法何在,天理何在!皇上莫非要让天下臣民引颈受戮,以全皇上宽仁之名吗?”
    “你……!!”
    李平泓几乎当场背过气去,要不是诚王看出事情不对,连忙跨上御阶抱住父皇,李平泓险些就要拔剑砍了兰冽。
    诚王一面挡在李平泓身前,一面把兰冽往阶下推,恳切道:“文嵩侯请注意言辞,圣上毕竟是君父,怎可无礼?圣上一定会严惩凶手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请文嵩侯体谅父皇的难处。”
    其余大臣见状,也纷纷出面斡旋,“文嵩侯,住口吧,这是你和圣上说话的态度吗?”
    “就是,事有轻重缓急,不可鲁莽!你还是赶快下来吧!”
    “有何为难之处?不就是忌惮涂远山吗?难道他还能翻天了不成!”他这一吼,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奇怪的是,连李平泓都静了下来。众人都屏了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霉头触到自己身上。
    话既已挑明到如此份上,再多说也是无用了。李平泓不耐烦地摆摆手,“文嵩侯屡对君父不敬,口出悖逆之言,朕以往念在昌平大长公主的份上,才对你处处优容宽待,如今竟纵得你越发恣肆。朕看左都御史之职你也不要做了,回去待罪领旨吧!”
    “臣,谢主隆恩!”兰冽也是有骨气的,跪地领旨后,脱下官帽,置于膝前,与君王叩首,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留恋地大步而去。
    因为右都御史一向仅为加衔,所以,岑杙一跃成为了都察院头号人物,今上授命在新任左都御史上任之前,由她暂领都察院庶务,代行左都御史职权。彼年她只有二十七岁。玉瑞立朝以来,从未出现过如此年轻的院首。都察院御史们纷纷强烈反对,一时间弹劾的奏章满天飞。大多都指她谄媚迎上,德不配位。今上一概莫理。
    岑杙知道,御史之所以反应强烈,多半也是对今上处置兰冽表达不满。迫于压力,她连上多道请辞折,为兰冽说情,李平泓也没有准许。江逸亭、傅敏政等好友反倒劝她要“当仁不让”、“勿理流言”,但她知道这帮御史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日,她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富阳的密信,信中提到前段时间有人到了她的家乡竹山县打探她的家世背景。岑杙心生警觉,在书房沉思许久,没有叫誊写卷章的书童进来,自己坐在书案前,铺开信纸,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了一封信,让心腹连夜送往归云钱庄。并再三叮嘱,“一定要快!”
    果然,五天后,以赵辰、沈隰为首的御史当庭弹劾岑杙冒名顶替原江南首富之子,弄虚作假,欺世盗名,在朝中立时引起轩然大波。
    岑杙知道,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
    在赵辰所呈罪状中,她乃是假借了江南首富岑中玉之子的名义,考取恩科博取功名。而岑中玉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在商场销声匿迹,底细根本无从可考。而岑杙自登第以来,为官数载,从未见过其母岑老夫人现身,就连儿媳过世这样的大事,也未曾露面,实在是有违常理。
    “臣专门去岑杙家乡竹山县打探过,听说,那里的岑宅常年大门紧闭,只有几个下人出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岑老夫人。而且臣去翻阅地方图志,得知岑中玉确实生有一子,但却叫岑佚,佚失的佚,而非岑杙的杙,不知岑大人对此作何解释?”
    岑杙刚刚出列,沈隰就在背后道:“岑大人可千万不要说岑老夫人已经故去了,据我所知,这些年岑大人可从未丁过忧,而且家中并无岑老夫人的牌位。”
    岑杙冷笑道:“不劳沈大人操心。”
    随后举笏道:“启禀皇上,在臣证明自己清白前,臣也想弹劾一人。臣要弹劾御史赵辰,屡次三番嫉贤妒能,攻击微臣,之前臣不追究,是念在同僚之谊,没想到对方变本加厉,不但私下调查臣之亡妻,令其枉担虚名,抑郁成疾,不治而亡,如今更是污蔑臣之家母。为人子者,断然不能与之同朝为官!臣请皇上,若事实证明臣之清白,请皇上罢免赵辰,治其污蔑朝臣之罪!”
    李平泓刚要启口,沈隰却道:“皇上,此例断不可开!御史劾奏乃是天职!即便有矫枉过正之处,也应先纠正,而非问责。这是太|祖皇帝圣谕。赵大人只是在履行本职,倘若岑大人当真是清白的,就算有千百次弹劾,对她也没有伤害!”
    “没有伤害?你说得倒轻松!你能让臣之家妻,让崔家三郎活过来吗?身为御史,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也要承担后果,这也是太|祖皇帝圣谕。沈大人为何不敢为自己的言论负责?!”
    沈隰不满:“你这是混淆视听……”
    “究竟是谁在混淆视听!如果今天换了别的人在这个位子上,你们还会弹劾吗?分明是挟私报复!”
    赵辰向来是不肯服输之人,也经不起挑衅,义正言辞道:“皇上,臣愿意为自己的言论负责。如果此次能够证明岑大人清白,臣愿意自解袍带,去职还家,请皇上下旨彻查。”
    对于这次都察院内斗,其余朝臣大多是冷眼旁观的态度。赵辰对岑杙固然有打击报复之嫌,但众人对岑杙的身世也相当好奇。就连江逸亭也不能确定岑杙的身世是否作假,因为他猛然想起,当年第一次在船山书院见到岑杙时,她便是孤身一人,14岁年纪,自己背着书箧来山上求学,年少的眼中似乎藏了许多心事。而与她同窗多年,确实很少听她提及生母……
    “岂有此理,你们把朝堂当成自家的赌场了吗?”李平泓拍案而起,众臣纷纷请君王息怒。李平泓因前些日子兰冽的事,本来就有气,加上他们弹劾的时间如此巧合,心中愈加愤怒,说话也愈发不留情面,
    “朕看这都察院的口舌也着实该剪一剪了,但凡看不惯的人你们就要弹劾,弹劾不了的人就要打击报复。朕授予你们耳目监听之权,就是一天天让你们泄私愤的吗?前头冤死一个崔末贤还不算,现在又群起攻击你们的新上司,只因为她比你们年轻,比你们能干?比你们更得朕的信任?”
    “皇上,”沈隰急了,“臣等只是在履行本职,何来泄私愤之说。如果有违反乱纪之徒,一次次通过手腕侥幸逃脱罪责,难道御史们就要放弃追究吗?皇上,难道在您眼里,就连历任奉公职守、弹劾不法的都御史们,也都是在打击报复同僚吗?皇上!请您收回前言。”
    这沈隰不愧是能言善辩之人,而且比赵辰更会敲打李平泓的痛点。历任都御史自然包括岑鸷,包括兰冽,这些人都曾经是李平泓的肱骨,也都是公认奉公守法、宁折不弯的人。
    岑杙知道再这样闹下去,场面一定愈发难看,到时候就真下不来台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王中旭忽然咳了一声,“其实这件事呢,查证起来非常简单。臣当年掌江南粮道时,曾有幸和岑中玉碰过一面,当年她头戴帷幔,不爱与人交谈。虽性情古怪,但也不失为一个通达之人。巧了,臣那里还保留着一份岑中玉的契约花押。只要岑大人生母现身,一验花押即可。”
    堂下突然小声议论起来。沈隰忙道:“臣认为此建议可行。”御史们也纷纷表态支持。
    众人纷纷扭头看向岑杙。岑杙直起身来,面无表情道:“皇上,家母身体不好,这几年一直在江南养病,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如果非要请她前来,臣请皇上能够多宽限几日,容她老人家少受颠簸之苦,请圣上恩准。”
    “也罢,就以半月为期,劳烦岑老夫人到京城走一趟吧!退朝!”
    下朝后,沈隰有意走到岑杙跟前,“卑职静待岑老夫人佳音。”
    岑杙冷笑了下,意味深长道:“沈大人,您知道您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沈隰饶有趣味道:“洗耳恭听!”
    “就是太自信!”岑杙不客气道:“希望本官证实自己清白的那一天,你和赵大人,能够兑现诺言,一起滚蛋!”说罢拂袖而去。
    “欸,我何时允诺过,明明只有赵大人……”
    赵辰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说罢,竟也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