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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遇险(二)
    岑杙发泄似的用右肩撞了下船舷, 若不是自己这般没用, 形同残废, 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眼前消失,却束手无策。樱柔护在她的头, 劝她冷静下来,“你先别急,我去通知船主,或许还有的救。”
    当樱柔把一切告知船主的时候, 他并没有对搭救坠海的水手表现出任何热忱。只是目光冷峻道:“知道了,我会安排好他的后事。”并对另一名水手道:“告诉我上一刻船出现的具体位置。”水手指了个方向,显然他们也看到了刚才闪现的那道船影。
    樱柔似乎还想说什么,船主道:“我只负责把更多人带回港湾,不会为一个人冒险。没时间了。”扭头对水手道:“你来吹号子, 我来掌帆。”
    说着松开已经失灵的船舵, 将船帆的两根纤绳都挂在肩上,胳膊上也缠了好几圈,准备做最后一搏。
    樱柔知道大约也不可能了,反身回到岑杙身边,冲她摇了摇头。冰凉的雨水打在两人的视线间, 在这样冰冷残酷的海上, 人连自保都困难,何况要对抗这么大的力量!也许, 她们不过是晚几刻便到达相同的归路而已。
    在海上的每条船几乎都会准备一支长号, 目的就是在遭遇海难时, 有机会能将求救讯号传递出去。但是现在雷声实在太大,加上混杂的海浪声,号子根本传不了多远。
    水手鼓着腮奋力吹了半刻钟,没见动静,干脆大喊:“嗨——救救我们!嗨——这里有船落难了!!!嗨——”可是那船好像越离越远了。
    “夏叔,他们好像走了!”
    船主掌了这么久的帆,早已筋疲力竭,水手帮他拉下一条纤绳,扛在自己肩上,两人拽着帆,身子几与甲板持平,在呼啸的海风中,仍旧被荡来荡去。
    “撤帆吧!”
    “夏叔?”
    “撤帆。”没有帆的风力,船就彻底失去了动力。甚至还会失去平衡,如果此时一个大浪打过来,下场就是船翻。这个命令就相当于放弃了吧。
    “去拿酒来。”
    水手听话地跑回了船舱,从船底掏了一大坛子酒来。船主拆开酒盖,先往地上倒了半坛,似在祭奠什么人。而后猛干一口。因为船体的摇摆,酒坛一下子甩到了地板上,碎成了许多片碎瓷。船主惋惜地看着这一幕,干脆捞起一块瓷片中的余酒,朝嘴里狂倒。那酒早已经不是酒,只是掺了雨珠的苦水,喝在口中,无滋无味。但他仍旧喝得尽兴,嘴里振振有词,像在进行最后的祷告。
    “樱柔,对不起,连累到你。”岑杙哑声道。
    樱柔拿手帮她遮挡雨水,“阿诤,永远也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你从来不欠我什么。相反,我前半生所有快乐的时光都是你带来的。真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说才对。当初我......”
    “都过去了。”不待她说完,岑杙惨笑道。
    她微微一愣,也笑了,
    “是啊,都过去了。阿诤,你现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除了替你父母报仇那一件。”
    “未了的心愿?”岑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裙的明丽少女,在桃花盛开的时节,挽着她的手在林间轻快地散步,如同一只快乐的鸟儿,会飞,会跳,会含笑扑她在怀。
    这样的时光想必永远不再了吧。如果有遗憾的,大概就是没有把她的开心延续下去。
    她摇了摇头,并不预备说这个。刚想问,“你呢?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一个浪头打来,就将他们的船倾斜到了一个不能更倾斜的角度。
    岑杙搂着樱柔滚到了船舱壁上,左肩触地,又是剧烈一痛。船似乎真要翻了,樱柔同样紧紧抱着她,闭眼不敢目睹接下来的画面。但此时,船又是剧烈一摇,竟又回归到了原位。岑杙狠狠松了口气,不由庆幸,这就是甲板密封做到位的好处。无论怎样折腾,都有一个大空箱子在船底支撑。但如果始终没有救援的话,无论多坚固的箱子,还是会沉底。
    船主开始把船上的杂物纷纷扔在海中,连新捕的鱼都重新丢了出去。这下即便侥幸逃生,也要血本无归了。
    “是船,是船!!船来了!”水手兴奋地大喊,“夏叔,我们有救了!”
    船主也亲眼看到了这个场面,就在闪电照亮夜空的瞬间,有一艘膨着三帆的巨船,在海面上奋力地朝这边行驶过来。虽然同样被海浪颠得上下起伏,但它庞大的身躯每一次吃水,都能稳稳地扎在最安全的部位。如一座摇摇晃晃的安全的孤岛。
    巨船显然看见了他们,划动船身上的双排大浆,主动朝他们靠近。还剩最后百来步的时候,一排雄浑的号角声撕破了海风怒喉,传到了众人耳朵里。
    船主听着这动人的旋律,眼眶被暴雨打得生疼,抹了把脸,几乎无法掩饰内心的狂喜。
    这船身整整比他们大了三倍有余,而且这船型似乎有些眼熟,很像白天看到的那只“朱”家船。
    但管他呢,只要对方肯搭救,就是他的活祖宗。
    距离还剩五十步的时候,对方开始朝这边抛绳子。樱柔岑杙拉着小庄进船舱躲藏,带着铁钩的绳子破空而来纷纷卡在了船舷上,绳身绷直,连船体都被拉得横斜过来。和他们并驾齐驱。
    雄浑的号角声以及数十名水手整齐划一吼出的“一二”呐喊,让岑杙有种所有人正与天争寿的错觉。
    她的眼睛被雨水砸得看不清,但仍遥遥驻望着对面乌压压的人群,因她知道,那个人一定在里面。此刻正朝这边坚定望着。
    船主冲水手大吼:“船马上沉了,顺着绳子爬过去!快!保命要紧!”
    “我们也走!”岑杙道。
    可是她们仨现下一个昏迷,一个手不能抓握,另一个能抓握,但却手无缚鸡之力,要想爬过这些摇摆不定的绳索谈何容易。
    “来不及了,”船上的水越积越多,一旦他们的船倾覆,对面的船只哪怕再有心,也不得不为了更多人的安危,弃船保命,“樱柔,快,把钩子给他缠身上,扔海里。”
    樱柔第一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去扯下船体最中间位置的一根钩子,将它系在小庄的腰上,牢牢地捆死了。趁着闪电亮起的瞬间,用力地挥手让对面人看见。借着浮力艰难地把小庄推上了船舷,预备闪电亮起的时候推他入海。谁知,这次闪电出现的频率快了些,她还没准备好,天空整个便亮了起来。那一刹那,岑杙果断抬脚,用力将那昏迷不醒的人踹进了海里。
    船底发出“扑通”一声落水声。对面船上的人见状连忙拉动绳索,将人从水里拽了上来。闪电中,岑杙见小庄被吊上了对方的大船,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们走吧。”
    樱柔又拔下一根横钩,正准备给岑杙捆上,谁知一道巨浪打来,她手中的绳子猛然脱手,飞了出去。如果不是岑杙眼疾手快,纵身一跃将她扑倒,估计连她自己都要被带进海里。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啪啪”得绳索绷断声。船体的中部和尾部失去牵力,不由自主地以船头为中心来了个剧烈的摆尾,只船头还仅剩两条绳索与大船相连,船体失控摇摆的幅度显然超过了绳索的负荷,这两条绳索崩断也是迟早的事。
    岑杙被甩到了桅杆附近,周围全是冰冷的海水,她怀疑船已经沉了。只腰间绷直的绳索,让她能感受到樱柔的存在。她缓了好几缓,终于看清当前的环境。船身已经浸满了水。没到了她的膝盖。
    她左肩以下已无半分知觉,右手又没有抓力,几次尝试抱着桅杆站起来,都又跌了回去。腰上的绳子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让她不至于被海水冲走。
    而就在不远处,同她命运相连的另一条船帆,此刻亦堕在风口浪尖上,艰难地挣扎求生。无暇自顾又无法挣脱,就好像一直以来她们无法掌控的命运。
    她是否平安呢?是否也在遥望着这边?假如她此次葬身海底,孤魂能否穿透海浪,去到她们平生到过的地方?她会一直念着我吗?
    “吱嘎吱嘎……嘎”的声音从顶上传来,那根被饱经风雨摧残的桅杆,终于支撑不住自己庞大的身躯,义无反顾地倒了下来,并朝船上的无辜者狠狠砸了过去。
    骤然亮起的白光比任何一次都刺眼,岑杙瞬间看清了那桅杆所落处,侧伏着一个背对她的身影。几乎本能地扑了过去。
    方才对面那可怕一幕,几乎让船上的人呼吸骤停。下一刻,大船外侧悬挂的一艘小舟,被果断投进了水里。三个人顺着摇摆的绳梯下到小船里,一人划桨,一人拽着仅剩的那根绳索,一人神情警惕地坐在中间,往目的地决绝前行。
    越中手中攥着那根掌控了他后半生命运的绳子,一刻也不敢放松。他的身后同样还站着十几名力大无比的水手,随时准备一有不测就把船拉回来。
    小舟如一片孤零零的叶子,在海面上飘飘荡荡,竟然有惊无险地撞到了对面的渔船,一人扔了悬梯上去,卡住船舷,回头托着中间那人往船上攀爬。此时船上灌满了海水,把吃水线压低了好多。他们爬上来没有费什么力气。
    那人淌着及膝深的海水,跌跌撞撞地到了折断的桅杆处,掀开帆布确认底下并没有人。又淌着水摸进了船舱,亦是什么人都没瞧见。又踉跄着去到了船头的甲板,仍旧没有人。
    怎么会没有一个人?
    她慌张地望着漫过船舷的海水,又从另一侧漫了出去,一个恐怖的念头在心里滋生,几乎瞬间就压垮了她的意志,支撑不住往后倒去。
    身后的侍卫连忙扶着她,“主上?”
    她紧紧绞着手指,不敢看周围的海面,一生中从未这样害怕过,恐惧过,乞求过,上天的饶恕。请不要给她这样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在她失去所得失去所失后,这是她唯一仅有的了。
    求你,不要这样残忍地待我。难道,我受的惩罚还不够吗?
    直到海浪停歇的间隙,一声轻微的咳喘传进她的耳朵里。几乎下意识地,她抬头往上看去。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从船舱顶上冒了出来,悬空诡异地看了她一会儿,慢慢幽幽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找不到人的时候,应该大声喊对方的名字,这样人家才能听得见你。不然你以为自己会发光吗?别人老远就能看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