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杨跃回初中教学楼。徐仪清和同学们回三班教室。
赵嘉怡到最后面糊奖状。徐仪清闭眼默背历史。教室里,大部分同学残留着运动亢奋。教室里吵吵嚷嚷。
18:30,教室一下安静。徐仪清睁开眼睛。
前门站着毛小鹏。
毛小鹏今天尽管辛苦,但白癜风团并不瘙痒。运动会岔开了学生们对跳楼事件的注意力。而且随着出院,姚玲玲在社交媒体上的热度也下来了。新数学老师安排到位。他的压力小了很多。
“三班的各位同学,欢迎你们的新班主任。”毛小鹏向门内站,独自鼓起掌。赵嘉怡将奖状放在蔡雨松桌上,配合鼓掌。于是全班礼节性鼓掌。
徐仪清好奇:何方神圣敢接我们班?
门外进来一位语文老师。她有些龅牙,走上讲台时不停滑动下颚。
陈浩哲说:“梁老师,你来当我们班主任啦!”
“我跟大家认识一个多月了,别的就不说了。接下来一年半时间,我有信心带大家考出一个好成绩,圆大家的梦想。”梁妍这话真心实意,并不勉强。
毛小鹏一周前找到她,要她当三班的班主任。她第一反应是推开这个烫手山芋。但她初来乍到,明知毛小鹏不过欺负自己毫无根基,领导交办的事情也必须上。
她转念一想,大学毕业四年,自己一直在县城当老师,学生们普遍上个本科。而三班是巴蜀的实验班,生源强、班风好。扪心自问,她喜欢这些学生的。
学生们罢课,只是因为同事郑丽华上课打瞌睡,做得太过分。
实验班的关系户到时会出国或用其他渠道降分升学,不会拖后腿。所以只要自己认真教好好管,何愁职业生涯交不出全班一本乃至北大清华的成绩?
她积极答应,并拜托毛小鹏主任不拆这个班。她私心不愿意班上混入平行班的学生,拖累最终成绩。
不过她当时以为立即上任,毛小鹏却说要10月23日。她知道毛小鹏要给学生们无形施压,上课却也不敢提前说出来。
这时,她想:班上进入正轨,今天就得完成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了结罢课。
她说:“郑老师有些话要对你们说。”她退下讲台。
鼓掌声停下。郑丽华从门外走入讲台。
她说:“今天是我跟同学们最后一次交流了。这个机会是我向毛主任,向梁老师争取来的。我想跟大家道个歉。”
底下一双双眼睛望着她,年轻又干净。
半是真心,半是想保住工作,她鞠了半躬:“我直到16岁,还在村里当赤脚医生,没有像你们这样读高中。”学生们没几个懂“赤脚医生”的意思,大多数人当即决定下晚自习后手机搜索。
“我13岁时,张成军老师来我们镇支教。他当时18岁,在大学读体育系。但连续三年,他暑假都来支教数学。每年都是白天教学,晚上喝着咖啡在我家自学。他这种精神打动了我。于是,我16岁随他进城,捡回书本,磕磕绊绊考进大专,又升到师范本科。我一直想做一名好老师。但五年前,我教的学生就出过一次事。今年因为私事上的大变动,”她将离婚说得委婉,又提醒学生们自己离异带孩,“这学期又没有好好教你们。过去两周,我边给平行班上课,边反省自己。我忘记初心,做老师不称职,现在不奢求你们的原谅,只希望接下来能教好平行班。”
学生们面上大多流露出不忍和同情。
郑丽华想:这个真实的奋斗故事起效了。三班的同学不会再对我不依不饶。
她松口气。
毛小鹏同样轻松,因为他的工作量减少了。
郑丽华说:“你们新的数学老师水平极高,对学生极负责。我相信你们会满意的。”她做了梁妍该做的第二件事——介绍新数学老师。
她出教室。
新的数学老师走上讲台。
他脑门锃光瓦亮,左手中央三根手指缠着白色绑带。右臂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手上端着一个保温杯。
底下同学几乎人人认识他。
徐仪清一见他即想:快两周了,姚玲玲的亲戚没有再来学校。张成军副校长怎么解决她家长久问题的?
张成军将保温杯放到讲台上。那保温杯上绘有一匹白马,栩栩如生。
他说:“各位同学,我受毛小鹏主任的委托,接下来为大家上高中数学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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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王校长将他喊进校长办公室,请他带文科班。
王校长叫苦说其他老师的课排得满,每个老师至少要带两个班。而且数学老师们怕步郑丽华后尘,被三班学生赶走。唯独他水平过硬,可以尝试。
他清楚要自己接三班,是教导主任毛小鹏的主意。只是毛小鹏不敢直接给他排课,才托校长来说。
校长连夸带捧暗着要求,收服高中生又是小菜一碟,他便出现在高二三班讲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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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成军右手捋捋所剩无几的头发。发丝在光下油油反光。
他说:“像有些同学知道的那样,为了带奥赛队,我一直只教初中一个班,从来没教过高中。我充分理解大家对我教学水平的担忧。”
他开门见山,不打官腔,同学们听了下去。
“所以我已经将奥赛队移交给其他老师,并加入高二的教研组,吃透高二教学内容,再向郑老师确认了你们班的教学进度。”他关怀起学生,“大家刚开完运动会,第一节晚自习又被占用了一段时间,不用急剩下这二十分钟。等第二节晚自习,我给大家上一节数学课。大家觉得将就,那我来上;大家觉得不行,没关系!毛小鹏主任再给大家换合适的数学老师。”
他最后问:“哪位是数学科代表陈浩哲?”
陈浩哲起立:“张老师,是我。”
张成军从公文包中掏出双面纸张翻阅。纸张上的笔记密密麻麻。所有同学都看得清楚。
他问:“陈浩哲,下节课是不是该讲圆与方程?”
“是的,张老师。”
张成军说:“好,我去准备。你坐。”
陈浩哲坐下。
张成军将打印纸塞回塞回公文包,走到教室门口:“梁老师,接下来的时间交给你。”走出去。
梁妍进来,坐到讲台上:“同学们自习。蔡雨松,你上来。”
她做班主任的最后一件事,是得及时关心学生的生活状况。比如学生脸上不可忽视的淤青。
蔡雨松跑上去,侧站她旁边。
梁妍问:“其他年级的同学反映,中午有个初中生在食堂打你,是吗?”
蔡雨松瞟一眼徐仪清,连连摇头:“没有,梁老师。”
梁妍劝:“不要怕被打击报复,老师会帮你的。”
蔡雨松说:“梁老师,真的没有。我跟别人闹着玩,脸上不小心挨了一下。男生嘛,玩起来都这样。”
梁妍说:“那下次动静不要搞那么大。”
蔡雨松不愿意承认。梁妍尽到了关心学生的目的,倒不逼问。
蔡雨松说:“我不会再在食堂打闹的。谢谢梁老师。”
二十六岁的梁妍埋头看书。虽然她更想玩手机,但她不会在教室里,当着学生的面玩。
蔡雨松跑回座位。
徐仪清小声说:“雨松,谢谢了。”
“不用谢。”蔡雨松说,“下节课还要上数学,懒得跟梁老师扯。不过哲子上两个月数学课,我都忘了被老师教是啥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