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人以前在建阳书坊共事,虽然一个是写才子佳人小说的,一个是写历史演义小说的,即便在作者交流会上也基本不说话,但是两人互相都在意着对方的作品,因此也默默关注着对方这个人。
大概就是俗话讲的神交已久。
余飞熊立刻哭丧着脸跑到飞飞燕身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不、不告诉我,是、是你认识的人?
飞飞燕赶紧叫曹汝贞拿块长巾过来,给余飞熊把脑袋上、肩膀上和脖子里的水擦了擦干,余飞熊看起来感动得快哭了,开始跟飞飞燕倾诉,说他今天死里逃生的经历,先是在建阳画舫上看到人一言不合打群架,再是被差役抓紧府衙大堂,再是被关进牢子里,在又黑又臭的干草上缩成一团。
再后来,就是陈燧把他从牢里提了出来。
余飞熊带着哭腔说:我、我还是第一次蹲大牢呜虽然写过很多、很多坚贞不屈的义士在诏狱里也、也悍不畏死但是如果、如果他们审我的话我一定、一定没碰到夹板,就、就什么都招了。
飞飞燕被他说得哭笑不得,那可不是,兄弟,我写了那么多才子佳人小说,至今也还是光棍一条,见到姑娘说话都不敢正眼看人家,正所谓没啥想啥,才能想得更美啊。
曹汝贞这时看看余飞熊,又看看飞飞燕,诧异地问:他就是写《列国志》的余飞熊先生?
飞飞燕点点头。
曹汝贞以前做过书商生意,自然知道余飞熊这三个字在通俗小说圈子里意味着什么,只是没想到本人竟然是个说话结巴又有点羞怯的胖子他的幻想破灭了,幻想中那个拥有美髯和意志坚定的方形下巴的中年男子,在他亲眼见到余飞熊的那一刻,死掉了。
余飞熊挠了挠头:你们你们都是凌霄书坊的人吗?
正是,陈燧脱下外袍后,稍微整了整衣衫,走过来,我们都是凌霄书坊的人,我们需要你帮忙。
根据余飞熊下午在画舫上的行为举止,陈燧判断他其实是个很天真的人,并没有任何城府,跟他兜圈子,倒不如直接说明来意。
那、那位宋、宋老板呢?余飞熊有点担心地说,他他没事吧?
余飞熊在画舫上的时候,看见宋凌霄吐血了,虽然他是因为宋凌霄的举报被牵连下狱的,可是他仍然在担心宋凌霄的情况。
陈燧想,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余飞熊确实是个思维天真到迥异于常人的人。
他目前没事,已经睡下了,陈燧观察着余飞熊的神色,见到余飞熊松了口气,知道他的担心是真的,当然,陈燧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余飞熊的良心,实话告诉你吧,他不是什么京州来的书商,他就是凌霄书坊的坊主宋凌霄,此次来到江南,就是来查建阳书坊的盗版书的。他身体不大好,受不得气,所以,之后查盗版的事情,都由我代为处理。
余飞熊一怔,顿时露出惭愧之色。
他虽然一直在书斋里呆着,不代表他不知道余象天干的那些腌臜事,每每他想劝一劝余象天,又被余象天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拿着我的钱,还责怪我赚钱的方式等等理由怼回来,余飞熊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但是也无可奈何。
这一个月来,余象天让他揣摩《连载小说月刊》中小说的写法,他已经对出版这本神书的凌霄书坊心生向往,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尖新的作品,从形式到内容,都充满了创新的魅力,既大胆又才华横溢,令人为之心折。
他同时也很惭愧地知道,余象天为什么要让他揣摩那些小说,是为了仿写,他也知道,余象天为了赚黑钱,搞了《连载小说月刊》的盗版,这些肮脏的内幕他都知道,可是他无可奈何,只能装作不知道。
现在,凌霄书坊的人就站在他面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们建阳书坊做盗版,对凌霄书坊的伤害有多大,坊主不得不亲自放下手中的事情,到江南来处理盗版问题,本来他可以把时间花在设计更好的刊物上,花在寻找更好的作品上,可是,现实却让他不得不为了同行卑鄙的行为饱受折磨。
余飞熊想到此处,深深垂下了脑袋。
至此,飞飞燕算是明白陈燧要干什么了,不由得深深佩服他雷厉风行的手段,竟然能立刻从府衙大牢里把余飞熊给提出来。
那还等什么,他就敲边鼓呗,如果能说服余飞熊大义灭亲,事情成功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一想到扳倒建阳书坊的希望就在眼前,已经不是过去那样遥不可及,飞飞燕也激动了起来。
飞飞燕拉住余飞熊,走到一边去,开始掏心窝子地劝他,告诉他建阳书坊的存在,已经从当年通俗小说界的扛把子,变成了毒瘤,多少有生命力的小书坊被建阳书坊吸血,大大了削弱了通俗小说的创新性,无论是对读者还是对作者,都是一件坏事。
余飞熊从亲缘角度来讲,肯定是不愿意出卖余象天的,可是,飞飞燕说得也很有道理,他也知道余象天是掉进金钱的深渊里了,单凭劝说是无法让他迷途知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