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他想多了吧,人家飞飞燕老师毕竟曾经辉煌过,手头的积蓄应该还是比较丰厚的,今天是因为重视这次会面,所以才特地换了一身昂贵的松江布长衫。
宋坊主,久仰久仰。
在宋凌霄观察飞飞燕的同时,飞飞燕也在观察宋凌霄。
他微微有些诧异,之前听传闻说凌霄书坊的坊主年纪不大,却没想到这样年轻,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要在京州城开办以出版通俗小说为主的商业书坊,并不容易,必须周旋在官府和百姓之间,两边都不能疏忽了,而且还有一帮思想僵化的腐儒就像那乌桕树上的乌鸦一样,随时准备发起群攻。
宋凌霄这样年轻,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就像传闻中那样,宋凌霄背后另有高人一位大太监干爹主导着一切?
飞飞燕脑海中已将宋凌霄掂量了一遍,脸上却不露分毫端倪,仍是一团和气地寒暄客套着,仿佛对宋凌霄十分钦慕,没有丝毫怀疑。
菜肴还没上来,宋凌霄叫人上了茶水,大家一边品茶,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图书出版市场,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了,飞飞燕开始向宋凌霄抱怨他的老东家建阳书坊。
唉,说来惭愧,燕某人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作者了,这么些年,也给余天王赚了几十万两银子,奈何余天王手里银子流水似的过,根本看不上我这种小作者,抽成更是一天天地往下压,眼看就要揭不开锅了,唉,日子难过啊,俗话说得好,钱难赚,屎难吃,就是这个意思吧。飞飞燕手中捻着茶杯,一脸苦闷地说。
抱怨,总是能快速拉进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他们立场相近的时候。
余天王?宋凌霄问道,莫非是贵书坊的余象天坊主?
唉,不是他还会是谁呢,飞飞燕感叹道,余天王天纵奇才,经营书坊的才华无人能敌,压榨作者的手艺更是登峰造极。宋坊主,不瞒你说,这个事儿说出来挺丢人的,但是今天我和您一见如故,您人品贵重,光风霁月,我相信您,就把话往实地里说了。
宋凌霄不禁竖起耳朵,要爆料建阳书坊的秘辛了么?快说快说,他想听!
燕某人去年一共为余天王写了一百万字的书,所得不过这个数。飞飞燕竖起两根手指。
两千两?宋凌霄已经往少里猜了,毕竟人家给余象天挣了几十万两呢。
两千两,已经是个惨绝人寰的数字了。
两百两。飞飞燕重重地从鼻孔里发出了愤怒的冷笑。
草,太狠了,一年一百万字,那就是日更三千不断更,足足写满一年,何况古代人不似现代人写书那么方便,可以用电脑打字,人家是用毛笔写,一写写一天,这个强度,对于古代作者来说已经是匪夷所思的了。
何况飞飞燕又不是什么一文不名的小作者,人家有脑洞、懂市场,是成熟的商业作者,让人家以这个强度来写作,一年只给二百两,这是什么绝世黑煤窑出来的究极暗黑包工头!
宋凌霄舒了口气,看来苏老三了解的不错,飞飞燕这次来投诚,动机还是很充分的。
其实,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宋凌霄并不喜欢挖墙脚,尤其是挖名气很大的作者,今天你能从别人那挖到他,明天就会有另外的人从你这挖走他。
而且,有名气的作者想法总是很多,如果不是自己培养起来的,很难把握得住。
作者的嘴,骗人的鬼,为了拖稿能编出八百种理由,凭什么认为他就不会在关乎自己利益的事情上对你撒谎?
所以,综合以上因素,宋凌霄今天来见飞飞燕,并没有施展出全部功力去套近乎,他想先观察一下,看看飞飞燕的态度是什么:如果飞飞燕是诚心想加入凌霄书坊,那么他不介意给飞飞燕提供一些便利,如果飞飞燕还有其他心思,他也不会紧赶着贴人家的冷屁股。
现在看来,飞飞燕离开建阳书坊,确实是有充分的动机的,只是,这不代表,他就要来凌霄书坊。
宋坊主,飞飞燕忽然开口道,不瞒你说,我方才着实是怀疑了一番,您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能当得住凌霄书坊这个家,现在我明白了,您确实有非凡之处。
宋凌霄一怔,他知道自己的形象可能镇不住场子,不过没想到飞飞燕会直接说出来。
若是一般的书商,听到我抱怨老东家的话,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向我投来热烈的邀请,告诉我他们书坊的分成多么合理,只要我愿意,他们可以立刻给我一笔钱,让我过上富裕的生活。飞飞燕笑道,在他身边,苏掌柜露出赧然之色,显然,苏掌柜就是这类书商之一,飞飞燕冲苏掌柜点了一下头,以示歉意,接着说道,可是,宋坊主却什么都没说,贵书坊明明有对作者非常实惠的薪酬制度,宋坊主却一点没说我已经听苏掌柜说过了,贵书坊的抽成比例实在是诱人,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宋坊主这样对作者慷慨、对自己苛刻的善人了。
宋凌霄坐直了身子:不敢当,其实也没有对自己苛刻,我一直认为,对作者慷慨,就是对自己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