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宋凌霄愕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见吴紫皋站在石碑另一侧的汉白玉平台上。
吴紫皋亦是一脸震惊:宋公子,你怎么在此处?
宋凌霄瞪着吴紫皋: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紫皋快步走到宋凌霄面前,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没有第三个人了,才有些惶惶然地告诉宋凌霄,他不是离京了么,走的水路,刚才还在大运河里晃着呢,忽然间就感觉到船舱的缝隙里透出许多金光来,他还以为是天亮了,起床打开门一看,结果就走进这个诡异的地方了!
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吴紫皋惊恐地盯着巨大的石碑,同时发现除了他眼前这一座,后面还有无数座,怎么这么像坟场!
噗宋凌霄其实从进来开始就有点这种感觉了,但是他没敢往那个方向细想。
现在又多了一个人陪着他,虽然是没有战斗力又不靠谱的吴紫皋,可是他心里却安稳了不少。
而且,他也通过观察,了解到这座碑林的由来,现在,他就可以为一无所知的吴紫皋讲解啦!
让我来告诉你,宋凌霄一指他们眼前的这座巨大发光的石碑,这,就是你的碑。
吴紫皋脸色煞白,捂住胸口:你、你不要吓我,我还想多活几年。
嗨,瞧你那点胆子,宋凌霄得意地说,他拍了拍石碑的底座,抬头向上看去,这不是墓碑,而是丰碑,每一个青史留名的作品都有一座这样的碑,在这座文坛的碑林里,矗立着大大小小的丰碑,而这一座呢,就是你的《绣像本第一奇书》的丰碑。
吴紫皋诧异地顺着宋凌霄的目光往上看去,语气中仍然带着玩世不恭的调笑意味:是吗?
若是真有一座青史留名的作品组成的碑林,《绣像本第一奇书》肯定被划分在涩情园区。
说实话,如果真的有涩情园区,吴紫皋不介意把里面的书名都记下来,改天去藏书楼挨个借一遍。
吴先生?宋凌霄看到吴紫皋已经魂儿飞天外,脸上露出可疑的笑容,他在吴紫皋面前晃了晃手。
嗯,我在听。吴紫皋说道。
你看到这上面刻的字了吗?宋凌霄指给他看,这些,都是后世的人对你的书的评价。
吴紫皋一开始就没相信宋凌霄的话,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作品有那么高的价值,即便邸报上有那么多人为他发声,他依然认为这就是他娱乐自己、娱乐他人的作品,只不过其中增加了一些他的想法和人生经验罢了。
所以,当宋凌霄告诉他,这上面还写着后世的人对他的《绣像本第一奇书》的评价时,他就更觉得可笑了,他的书真的会流传到后世吗?又不是四书五经,看了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排遣时间罢了,何况改时易世,后世的人和今天的人显然过着不同的生活,他们还会对吴紫皋写的这些琐细的过时的日常内容产生兴趣吗?
不过,既然宋凌霄这样兴致勃勃地邀请他看一看碑上的话,他还是不要拂了他这位小伯乐的雅兴吧。
吴紫皋稍微往后退了两步,仰头去看丰碑上的文字。
看着看着,他的笑容消失了。
他脸上那副总是玩世不恭的神情,在读到丰碑上文字的这一刻荡然无存。
吴紫皋又后退了两步,仰着头,望着那些遒劲的笔触,那些仿佛从肺腑里掏出来的评价,那些让他眼眶微微发热的文字。
真的是在评价《银鉴月》。
作者总是能一眼看出,一个读者的评价,到底深入到了哪一层。
有些人草草看过,连第一回 都没读下去,便自己臆测了一番作者的意图,这种评论,吴紫皋连对它发笑都觉得浪费力气。
有些人从头读到尾,其中的人物或是情节触碰到了他的人生经历,使他对作者深感共鸣,说出许多溢美之词,这类评论,作为创作者吴紫皋很感激,但也清楚他并没有这些人说得这么好。
还有些人,他们本身就是学识过人之辈,甚至自己也有过深刻的创作经验,这些人的评价或是一针见血,或是冷静客观,无论是褒是贬,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都是极其宝贵的,它们让创作者明白,自己的作品在同一创作谱系中处于怎样的位置,如果他想要精进自己的技艺,应该向着什么方向努力。
眼前这座丰碑上,就刻着许多这样的评价。
这绝不可能是伪造的,吴紫皋无法想象,凭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力量,能够伪造出这么多种拥有不同积淀、不同口吻、不同角度的评论。
一向多疑的他,此刻亦是心悦诚服,他越看越是信服,越看越是热血沸腾。
不知不觉间,吴紫皋围着这座石碑转了一圈,将石碑上的文字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某种可以称之为灵光的东西,就这样照进了他的脑海,他再次回顾自己的作品,只觉得以前是站在庐山之中,不识全貌,现在却飘然于云上,俯瞰脚下,一切沟沟回回都清晰可见,那些蜿蜒的小径,那些走不通的死路,那些畅快平坦的大道,还有见不得人的深渊,此时,都在他心目之中,历历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