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小说是这么有意义的东西吗?就像把打马吊搬上正式的宴席一样古怪。
可是, 听宋凌霄一说,又觉得,好像, 似乎,是有道理的。
肯定是疯了,否则为什么会相信疯言疯语!
人们在觉得有点道理和自己肯定是疯了之间纠结着,但是又忍不住去畅想,如果元若年间的京州,能有更多像紫皋哭哭客一样的作者涌现出来,将他们生活的当下全面深刻地描绘出来,那该是怎样一种幸福的事情啊。
确实,前代的诗文故事也很经典,很动人,但是,在已经听过千遍的故事里,想要寻找到共鸣,怎么说还是隔了一层的,有种隔靴搔痒的钝感,大家还是想看到直接切开现实生活,深入到时代新特征之中的当代作品。
每一句话都是从当下的生活之中浮现出来的,带着邻里亲朋一样亲切又熟悉的语调,讲述着看起来平实、后面却深藏着作者人生经历的作品。
就像《银鉴月》,紫皋哭哭客的审丑,迷住了这么多的人,究其原因,这样表现当代性的作品,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对于这样的作品,读者愿意宽容一点,不狗血,不大团圆也可以。
宋凌霄说罢,顿了顿,转向薛璞,说道:这就是我对于薛编修第二点、第三点质疑做出的回应,《银鉴月》不是毁坏世道人心的作品,它有它存在的价值,不应该被禁掉。通俗小说也不是薛编修说得那样毫无价值,一个专注于出版通俗小说的书坊,也有它存在的价值,不能视为不务正业。不管是出于法理还是情理,都不应该吊销我们凌霄书坊的出版凭证,也不应该限制出版通俗小说的书坊的发展。
薛璞的嘴唇微微张开,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凌霄这番雄辩,是他始料未及的,应该说,由于他从小受到的正统教育,一切对于仕途无益的行动,都是应该被排除在正经事之外的,而正经事之外的事,是不值得去研究的。
所以,薛璞从来深想过宋凌霄说的这些问题,他直接接纳了他父亲传授给他的那一套评判体系,通俗小说就是浪费时间的闲书,里面说的故事都是胡编乱造,黑心书商用它哗众取宠,所以里面会有很多诲淫诲盗的内容,通俗小说于国计民生无益,就算直接砍掉这个门类也无所谓。
薛璞对父亲的尊敬和顺从,使他不再思考父亲教给他的东西是对是错,因此,才能在看完了《银鉴月》之后,受到其中对丑恶事物的描写所激,一定要站出来高呼,此书十分邪恶,是本秽书,有害世道人心,应该禁掉。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争议的,因此也没有去仔细地准备过、思考过,只想着这一次让坏人宋凌霄倒台之后,他就可以解救纯洁无辜的失足好人弥雪洇。
结果,听完了宋凌霄这番话后,他竟然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什么坏人好人,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弥雪洇之所以会跟从宋凌霄,可能有他的道理?
太奇怪了这种感觉,薛璞从未体验过,他习惯于站在道德制高点,习惯于作为正义的一番批判他人,但是,这一次,他却觉得自己好像站到了反面的位置?
这时候,原告席上的赵编修瓮声瓮气地开腔了:薛编修,你被他绕进去了,什么当代性,什么审丑,难道当代性就是丑陋的东西吗?我看他是别有用心!
另一名清流书坊的编修也附和道:就是,别看他说得那么多大道理,通俗小说的代表,不就是西南市场一车一车往外拉的建本小说么,不就是落第秀才客居无聊打发时间的读物么,你随便打开一本看一看,不过是粗制滥造、满纸荒唐,所写的内容也是千篇一律,十分无聊!
哼,不错,我看这宋坊主就是为他们黑心书商发声,《银鉴月》里有什么当代性,什么元若五年的京州,我看就只有银五娘倒挂葡萄架,苏六姐解衣迎鞭挞!赵编修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哼哼。
顿时,府衙外的人又哄笑开来,这个赵编修真是有意思,虽然万般厌恶《银鉴月》,《银鉴月》书里的梗还是信手拈来啊。
啪!梁有道一敲惊堂木,悠悠说道:现在是被告陈词的时间,请原告方的人在没有被提问到的时候不要说一些没用的闲话。
赵编修瘪了下嘴,另外一边,被告席后排,梁庆冲着赵编修一阵挤眉弄眼。
薛璞却是好不容易找回点正义一方的感觉,急忙挺直了身子,质问宋凌霄:对,赵编修说得对,你能不能回答一下,你说的那些东西,就一定是通俗小说里面具有的吗?那你又怎么解释,通俗小说大多以银灰色请为噱头,而且陈词滥调!
宋凌霄默了片刻,说道:我去年准备开凌霄书坊的时候,先做了一次市场调查,我走进了清流书坊,问一位姓林的编修,有没有那种书
堂下爆发出一阵哄笑。
等等,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薛璞警惕地说,你不要毁谤我们书坊!